天黑透的时候苏宜醒了。
不是自然醒,而是屋外人叫马嘶,比非洲角马过河还闹腾。
睡在床另一头的洛书河,也同样被外头剧烈的动静吵得睁开双眼。他锁紧眉头,眼底带着沉重的困意和疲惫。
刚醒的瞬间,他有些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还想赖会儿床,忽然意识到此时正在逃命,大脑顿时如同浇了一盆雪水,浑身一激灵,迅速翻身下床,穿好鞋,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小缝,悄悄往外瞅。
暴雨已经停歇,隔壁房间灯火通明,明亮的亮光直射到院里,走廊下不停有人来往,原来新到一位上房的贵客。
贵客是个五十出头的瘦高男人,刀削脸,吊梢眼,高颧骨,八字胡。
此人最近发了一笔横财,因此带着新买的十七岁的妾,雇了一男一女二个仆人,租了一辆骡车给妾坐,又租一头大叫驴自己骑着,再租了三头骡车拉他的财物,务必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因为骤然有钱,他的自信一下抬到鼻孔。此刻他戴一顶新制的黑色网帽,穿一件簇新的湖蓝绉纱袍子,粉底的皂靴,站在上房门口,大模大样地用鼻孔看天,嘴里不停骂骂咧咧:一会茶怎么还不来,一会饭怎么还不到,大爷给你们面子,你们便把大爷当孙子待了!
他家二个仆人被支使得团团转。
店里的男女下人指望得点赏银,也跟着点头哈腰,见蜜似地疯跑。
洛书河窥见大致的前因后果,松下一口气,关上窗。
“洛哥,是怎么回事?”苏宜从床上支起事。
“没事,一个暴发户使唤人呢,这动静,还以为地震了。你接着睡,我叫小二过来点灯。”
他回身将床上的蚊帐放下,掖在褥子下面,挡住床上的苏宜,这才开门唤小二掌灯,又让换上热乎的茶水。
等小二走后,他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正要倒第二碗,想起苏宜:“苏宜,你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嗯。”苏宜懒懒地应一声,她这一觉,把眼睛都睡肿了,浑身还返后劲的疼。她龇牙咧嘴地撑着胳膊慢慢坐起来。
这几日相依为命,洛书河对她的感情升温了十几度,看着她亲切许多。见她起床费劲,干脆拿她的茶碗倒了茶水,走到床边递给她:“怎么就累成这样,给。”
苏宜挺意外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感激地接过碗,“谢谢洛哥。”
洛书河看着她喝完,拿回碗,“还要吗?”
苏宜又龇牙咧嘴地撑着胳膊,慢慢躺回床上:“够了。”
“行。那你接着睡吧,都晚上了,起来又没事可干。”洛书河回到桌边放下茶碗,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碗饮尽,又续上一碗。
举着茶碗,站在桌边他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放下茶碗,走到窗边把窗户销上,又晃了晃,看轻易晃不开,便对苏宜说:“我出去看看。你起来把门栓好,我不叫开门你别开。”
苏宜躺在床上说:“洛哥,明天再看呗,天都这么黑了。”
洛书河摇头,“我心里总不踏实,我出去打听打听。”
“行吧。”苏宜躺得正舒服,只好又面目狰狞地撑着胳膊爬起来。
她下床靸拉着鞋子,躲在门后,看洛书河闪身出去便关上门栓好。
这么一折腾,等她躺回床上,困意已无,不由浮想联翩。
苏宜亲弟弟也是一岁多学会的走路,走稳当后就开始跑,大街上经常撒手没,把妈妈和她气得半死,又不能不要了,只能跟在后面玩命撵。但是回来不管怎么打怎么骂,这玩意儿皮实得很,眼泪一抹,下次照旧。
代入外婆和宝儿,外婆七十的老胳膊老腿了,怎么可能跑得过小孩。她带着一个胖娃娃,不知会何等艰难,要费多少心血。
再转头想想宝儿,身世实在可怜,才一岁多点,那样疼爱他的亲生父母就没了,不得不跟一个老人流落异乡,以后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如果他们再穿越回现代,宝儿还这么小,又该怎么办?
接着想起自己爸妈,虽然唠叨了些,又有点偏心弟弟,但扪心自问,他们虽把弟弟放在第一,她搁在第二,自己却是排在第三四位的。物质上从没缺过,有求必应。早知道会穿越,就不跟他们吵架了,现在一家人肯定天天以泪洗面。
还有臭弟弟糖豆,老粘着他,真的很烦,但他只是个赤诚的小朋友。他是个小抠,虽然有很多压岁钱,平常连五毛钱的辣条都舍不得买。姐姐过生日,却能一掷千金,和好朋友糖果合资买了根手链送她。
她曾经很讨厌爸妈,埋怨他们为什么要再生一个小孩。但是她现在很庆幸,幸好她不是独生女。新闻里,多少独子独女病亡,爸妈一夜白头。他们对子女日思夜想,好几年都走不出来,甚至跳楼跳河自杀,人亡家破。如果她不是有弟弟,她肯定她爸妈现在也活不下去了。
对了,洛书河家只有他一个,不知道他父母得哭成什么样。洛书河虽然没有流露,恐怕心里也急得很。
她躺在床上天马行空地一顿胡思乱想,不时想出大把的眼泪。
她想用被子擦泪,但一想到被子不知盖过多少人,指不定多脏,别把眼睛擦出细菌感染。她就抬起自己的袖子盖在脸上,棉的,吸泪。
感觉过了好久,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大声说话,她赶忙竖起耳朵,是洛书河的声音:“蒙大哥相邀,小弟自然应该从命。只是赶了一天路,身上实在不快,改日吧。”
声音宏亮中透着几分笑意,显然面对的是什么贵人,苏宜想他脸大概都笑烂了。
那人又说了什么,洛书河依然敷衍婉拒:“大哥说得极是。”
他边说边拍门。
苏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下床开门。
洛书河进来就指使苏宜:“栓门。”
苏宜推上木头门栓,“洛哥,你跟谁说话呢?”
洛书河站在桌边喝茶:“隔壁那爆发户,拉了好几个人在赌博。他看中我了,我肯定不能去啊。”
刚才暴发户喝了半肚子酒正在院中撒尿,碰上洛书河从外面回来,见他容貌俊秀,住的也是上房,便亲热地对着洛书河拱手,热情地开口相邀:有菜有酒有赌局,还有特地从蒲州城里用轿子接来二个上等姐儿,唱得好曲儿。
洛书河从屋里透出的灯光下看见暴发户笑出一口烟熏黑牙,那眼睛却十分冷漠,知道此人是老江湖,精通世故。他是现代人,身上破绽多,万一露出马脚,势必会被此人纠缠,恐怕到时被敲诈一顿银子都是轻的。
所以他客客气气地谢绝。
苏宜很支持洛书河的决定:“是不能去,我网上看过很多这种,有些人专门拉人赌博,其实这些人是做局,专门骗人钱的。我们还要去凤都呢,可没有赌资。”
洛书河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一眼,心想:“真要赌,你就是我的赌资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玩笑也不行,不然保证把苏宜吓哭。女孩子真哭了可不好哄,而且势必让苏宜和他离心。
苏宜躺着睡不着,干脆下床,也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饮一口,口腔里都是冷茶的苦味,但轻微压下了她心中的烦燥。
洛书河突然直起身,凑近她的脸,看了又看。
苏宜吓一跳,下意识地后仰:“洛哥,你干吗?”
油灯暗淡,洛书河皱着眉头,细细打量好一会儿:“你眼睛怎么发红,得结膜炎了?”
古代没消炎药,细菌感染可不好治。
他想了想,下定论:“肯定这家店的毛巾不干净,有细菌,我们都别用了。”
苏宜犹豫下,说了实话:“没事,刚才你不在,我哭了一场。”
“哦。”洛书河的心情反而放松了:“哭好啊,哭能减轻压力。”
在现代有吃有喝有手机有娱乐,没想到穿越到这鬼地方,他要是小姑娘,他也会大哭一场。
苏宜不愿细说,换个话题,“洛哥,你刚才在外面,发现什么异样没?”
“没,一切正常。”洛书河想了想:“明天进蒲州城里,我们记得看城门上有没有布告。”
“嗯。”苏宜默默点头,又叹口气:“希望没那么快贴出来。”
两人没说几句话,听见外面暴发户又站在外面,指手划脚地不知叫嚷什么,然后又有几个人出来争嚷,大概因为赌钱输赢的事,好像怪暴发户出了老千,中间掺合了掌柜的拉架声音,几乎吵了小半个时辰,慢慢才大家各自走散,整个院子恢复安静。
好容易耳朵得到清静,洛书河便唤小二送来热水,二人擦了澡,重新凉丝丝地躺在床上。
本来感觉还不困,真躺床上,苏宜立即睡意上头。
朦胧间,苏宜觉得自己好像没睡着,又好像在做梦,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咣咣响,还有人在叫嚷。她以为又是有人半夜投宿。没想到几秒后,他们房门的门板被拳头擂得咣咣响,同时伴着店掌柜惊慌的喊叫:“客人快起来!强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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