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河知道苏宜很累,又看周围这么多人,便给小二塞了二个铜板,让他照顾点苏宜,自己先去找客店。
十字路口有三家茶铺兼饭店,还有五家客店。
客店有好有次。
洛书河去的第一家,只有大通铺。通铺的意思是一个房间里,一堆旅客不管认不认识,都睡一张床。床的造型有点像炕,用砖头垒成,基本都是男人们住。
好处是价格便宜,但洛书河稍微想象了下男人们的臭脚子味,就已经受不了,苏宜想必更不行。
第二家更妙,价格更好看,床都没有,只能睡地上。
洛书河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况且身上有一笔银子,自然不肯委屈自己。
他从第二家出来的时候,有几滴雨水已经吧嗒下来,大雨珠在干燥扬尘的地上砸起一个个大坑。
他看到路边有四五个男人围成个半圈,中间地上躺着一个男孩,看他露出的细瘦的腿和脚,年龄应该不大。
洛书河估计这是梅江县出来的难民,顺路过去瞅一眼。
地上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眼皮半开着,脸上绕着苍蝇爬上爬下,二脚都呈倒八字撇着,看来已经已经死了一会儿。
有消息灵通人士微笑着向周围人解释。原来这个男孩果然是梅江县出来的,与家人来蒲州府投奔亲戚,半路生了急病,家人抓了几副药不见好转,前天天不亮就都走了,留他在这里,店家就将他扔在外面,等了二天,今天终于死了。
死人这样搁着,这些人围着,也不怕有传染病。
洛书河皱着眉头,赶忙走回茶铺,叫上苏宜赶紧跑,直接往最像样的那家客店投宿。
跑到客店门口,雨水刚好哗哗地下来,二人幸运地身上没怎么大湿。
洛书河问苏宜:“妹子,现在非常时期,咱俩睡一间房,你没意见吧?”
苏宜没意见:“洛哥,没事,我懂。一间房,又省钱又安全。”
洛书河见她不矫情,省了他口舌,心里也舒服。
他向掌柜咨询价钱,原来上房一日五钱银子,饭钱每人二分,荤素兼备。
这个价位可以接受。
洛书河立即定了一间上房。
掌柜是个中年胖男人,平日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见洛书河头发极短,穿着极便宜的布衣,气质却高大轩昂,不像是贫苦人儿。后面低着头的年青女子也是肤白貌美,断然不是农家女子。
若说是有钱人家的眷属,但二人既不雇车,也无仆人跟随,各自只背了一个褡裢,行李全无。他眼睛顺便向下一溜,见女子那双脚大得惊人,断然不是什么有根基人家的小姐。
他便断定洛书河大概是哪个寺庙的和尚,因动了色心,拐带了大户人家的婢女,两人偷了主人钱财,私奔出来。
能在这十字路口开店铺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掌柜也不多问,从柜台后面出来,领着二人从回廊往客房走。
这间客店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砖房,三面客舍,西面是一个大草棚,供牲口歇息用,中间一个好大的泥巴院子,院子里四处深深浅浅的鞋印、蹄印。
那草棚里现在就拴着二匹马,一头骡子。夏天闷得很,又下了雨,那牲畜的毛发散发出浓烈的毛哄气,气味飘散在整个院里,实在不大好闻。
掌柜闻惯了,走得不急不缓。
苏宜努力憋气。要不是不认路,她恨不得一步并做二步冲进房内。
洛书河也觉得不好闻,他比较能忍,见苏宜表情扭曲,好心安慰她:“再坚持下,快到了。”
苏宜不想说话,唯恐吸入臭气。她皱着脸摒住呼吸,用力摇摇头。
可惜路比较长,苏宜不得不中间停下来呼吸一次,然后忍不住干呕一声。
“忍忍,就到了。”洛书河轻拍她的后背。
掌柜正好停在坐北朝南正房的一间房屋前,“客人,此屋便是。”
他推门示意客人进去。
苏宜赶紧冲进去,屋里的味道明显比院子弱上许多,她终于能大喘一口气,洛书河也立即进入,他也被臭得不行。
屋子只有几平米,靠北墙上一个油漆剥落的架子木床,床上铺着有些残破的竹编凉席。床西边放着脸盆架,床东面靠墙放着一个浅褐色的旧八仙桌,桌边有二边同色交椅,此外一无所有,和出租房一样简陋。
洛书河打量着屋子的角角落落,嫌不干净,但也无可奈何。
苏宜也挑剔地打量四周,小眉头皱起。
掌柜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客人表情不欢喜,知道两人不满意,他也无所谓,这个时代又没有差评。他笑咪咪地点头哈腰:“客人请自便,我去端洗脸水。”
洛书河点头:“我们路上遇到强盗,遗失了许多行李,烦掌柜的借床被褥给我们。”
掌柜心想必定两人私奔匆忙,被褥也没空带。他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好说,好说。”
他见洛书河点头,方才倒退着出去,又带上房门。
苏宜见没了外人,将褡裢扔在地上,也不管床上不太干净,一屁股坐在床上:“躺着真舒服啊。”
洛书河叉开两条大长腿,半瘫着坐到交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终于能歇着了。等明天进城,我们立马雇车雇船,绝对不走一步路。这几天走路走得我都要吐了。”
苏宜翻个身,撑着脑袋看他:“有机会我们还是自己买副铺盖,我看这边人出门,很多人都背着被褥。店里的肯定不干净,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
她一边说,一边被拔步床上雕的小鸟吸引,伸手摸了摸。这床刚做好时,小鸟是绿鸟红嘴,现在上面还留点残色。
洛书河将腿往地上伸了伸,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自己买好是好,就是太累赘了,去哪儿都得扛着。”
“唉,谁说不是呢,但是干净啊,也省钱,人家店里的被褥肯定不会白白借给我们,我们走的时候没准要加钱。”
讲了没两句,门被敲响,苏宜立即从床上跳起来,端正地坐在床边。
“进来。”洛书河对着门口道。
房门打开,只见掌柜殷勤地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水里浸着一条半新的白色手巾。
他弯着腰,赔着笑脸,将脸盆搁在洗脸架上:“水来了,客人请洗脸。”
后面跟着进入一个四五十岁的强壮妇女,力大无穷地扛着一大包被褥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利落地铺好。
再后面又有一个三十多岁留胡子的伙计,一手托着端着一个大盘子,一手拎着个大茶壶。
伙计低着头走到洛书河桌边,放下盘子和壶,原来盘里放着四样小果碟,碟上放着几样油炸面点。伙计一一端到桌上,又取出二个茶碗,将茶壶里的热水泡好,才拿盘走人。
洛书河端起茶碗看了看,里面搁着十来片嫩茶叶,还泡着核桃、松子、红枣。
想不到这破烂客店,房子一般,茶倒精致,还提供点心,这房钱花得不冤枉。
他将指头在桌上点了二点:“掌柜的有累你,再给我们备一桌上等的饭菜送来。”
掌柜便点头弯腰地赔着笑脸:“我这就吩咐厨下备饭。”
苏宜等他退出去带上房门,先皱着脸去闻床上的被褥,闻了这边闻那边,闻了被子又闻褥子。
“还行。”她扯着被子对洛书河说:“没什么气味。”
“凑合过吧。”洛书河喝了口茶水,将飘在上面的红枣吸进口里,边嚼边将头往洗脸盆那边一点,“你赶紧去洗脸洗手,这茶很不错,你洗好了快来喝。”
“哦。”苏宜去洗脸盆搓了手巾,擦了脸和手,顿觉神清气爽,不过手巾立即染了一层黄色。
苏宜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搓搓干净:“哎呀,毛巾这么脏了,我刚才看到外面有井,我去换盆水吧。”她说着就要端盆。
“不用,放下。以前缺水的地方,七八口人用一盆水淘米洗菜,洗完还用它一家人洗脸洗澡呢。你这不算什么。”洛书河本来将枣核吐出放在桌上,想了想,又用手拂到地上。
他走到洗脸架旁,将毛巾搓了搓,细致地擦自己的头脸,同时对苏宜进行思想教育:“苏宜,你既然叫我哥,我就给你提个建议。你没事就躲屋里,别出去乱跑。这是古代,你得有意识,哪怕是穷人家,年轻女人也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尤其这是客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万一碰到有钱人,甚至强盗看中你,要带人抢你,我现在就一介平民,我保护不了你。你要是上厕所,屋里有马桶,你就在屋里上,别出去。”
苏宜来了这些天,何尝不明白,现在可不是讲自由平等的时候。她叹口气:“明白,洛哥,都听你的。”
洛书河就满意她这一点,能听进去别人意见。他松口气:“别站着了,去喝茶吧,里面还泡着枣呢。还有点心,我们花钱的,多吃点。”洛书河把毛巾又放水里搓搓,再拧干,用力擦了自己的头发,又把袖子挽起,擦试起胳膊。
“哦。”苏宜听话地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眼睛亮起来:居然比想象中的好喝很多:“哇,这茶真的可以。哥,你搞快点,我们再一起尝尝这个点心。”
“没事,你先吃,吃完告诉我哪个好吃。”洛书河哄小孩似的。
“行。”苏宜拈起一块点心。
洛书河擦好胳膊,搓好手巾,再将手巾整齐地搭在木架上。
等他收拾好坐下,苏宜立即将一碟油炸猫耳朵往他那边推了推:“哥,这个最好吃,你尝尝。”
洛书河承她的好意,伸手掂了个猫耳朵扔嘴里,跟着点头:“嗯,不错。”
苏宜得意地像她自己做的:“是好吃吧?又焦又脆的。”
二人累了三天,终于可以坐在椅上,慢慢喝着茶水,吃着美味点心,说些路上的见闻,虽然还在逃难,只要不去想难过的事,此刻就是宁静的幸福。
不一时,店小二将饭菜端过来:二大碗绿豆泡饭,一碟四个油饼,一碗酸辣汤,一小碟肥多瘦少的腊肉,一碗炒蒜苔,再一个对半剖开的咸鸭蛋。
苏宜虽然饿,但是天热,看那油腻腊腻的饼和腊肉就不喜欢,那清淡的绿豆泡饭倒是对胃口。她呼噜噜吃了几口,居然因此胃口大开,油饼也吃得下了,以前从来不碰的肥腊肉也一口气吃了四块。
没办法,肚子没油,馋得慌。结果吃饱后那块肥腊肉在肚子里腻得她难受。
等洛书河吃完饭,又唤来店小二收干净桌子,苏宜感觉眼皮睁不开了,“不行,洛哥,我太困了,我得睡一会儿。”
洛书河坐在桌边消食,手里拿着从程天梁船上搜来的书看:“行,你睡吧。”
苏宜脱鞋上床,自觉地缩到床里侧,给洛书河让出位置,一沾枕头就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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