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小院,齐往后门方向走去。
原来靠近后门的侧边,有处方方正正、青砖铺地的小院。西面是围墙和门,北屋是三间独立的正房,西间住着厨娘,她老公在老家给人种田,她带着儿子住这里。中间和东间空着。东屋二间房,大华媳妇带着她老公,二个儿子一起住。南屋只有一间,也暂时空着。
顾奶奶的意思,把北屋中间给苏宜两口子住。
大华媳妇开了锁,留下钥匙,站着说了二句闲话便回自家看孩子。她家二个儿子都还不到十岁,正是淘气的年纪。
顾大嫂一大早出门,记挂家里,看了眼屋子也要先回去,苏宜送她五十文谢礼,她扭着身子不肯。苏宜强塞进她袖里,也就收着走了。
高四嫂好人做到底,帮忙拿着抹布擦上擦下。她从小做惯家务,活干得细致又利索。
洛书河有心帮忙,高四嫂看他歪歪倒倒地哪里肯:“女人家的活,男人休要搀和。”
她拿了一个凳子到门外,让他晒太阳闲坐。
北屋坐北朝南,屋里很明亮,陈设简单了些,靠窗下摆着一张简易的拔步床,床边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了一个空空的花瓶。桌正中摆放一张圆桌,四个圆凳。二个女人不用太长时间就清洁完毕。苏宜又将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取出来,在炕上铺上被褥,展开被子,和高四嫂一边一个,扶着洛书河躺下休息。
高四嫂见一切尘埃落定,也要告辞回家。苏宜赶紧奉上八十文,高四嫂意思意思也收下了,毕竟她是中介不是慈善家。
洛书河躺在被子里,还想和苏宜说说话儿,谁知道苏宜心系工作,一门心思要先上班去服侍顾奶奶。
有工作,就像有链子拴的小狗。虽然行动不自由,但至少下雨淋不着,三餐又有人提供,比四处找野食的流浪狗好太多。
等到中午,苏宜拎了个提盒,在桌上一一摆出来,原来是一碗泡饭,一碟薄饼,一碗炒豆芽,一碗红烧的鱼块。
厨娘手艺可比苏宜的好太多,这菜摆般就很像样。
洛书河歪歪斜斜撑着床板坐起来,看到就一个饭碗,一双筷子:“你不吃吗?”
“洛哥,你吃吧,我在厨房吃过了。”
苏宜说着,上前扶住洛书河。两人慢慢挪到桌边,洛书河再慢慢坐下。
洛书河拿起筷子关心地问:“怎么样?那老太太好不好侍候?”
“挺好的,活也不重。屋子里人多,我就帮着端茶倒水,粗活重活不用做,我最多大致收拾下,交给别人做。”苏宜轻描淡写道。她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有一点点像红楼梦里的袭人,算是大丫头吧。”
于是蒲州城内外搜杀人犯搜得热火朝天,顾府深宅大院里一丝不闻,苏宜和洛书河住得很安心。
苏宜在家里虽然懒,但灾难临头,她很能扛事。她有心要学点手艺傍身,古代女人职业又有限,既然她不会纺织,能干的事不外乎使女、厨娘之类。
厨娘就住她隔壁,攀关系也方便。于是苏宜瞅着顾奶奶休息,得空就就帮厨娘烧火。天渐渐冷起来,别人手都不愿伸出来,她肯露着两手帮忙择菜,在冷冻的水里一遍遍洗菜,又学着揉面,还能抡斧头劈柴,丝毫不矫情,因此厨娘很喜欢她。
厨房是大有油水的地方。厨娘经常将整块的白切鸡腿,上好的海参,整条的鲈鱼,再加几碟新上世的栗子、柿子、核桃等各色果子,都放她食盒里,让她拎回去给洛书河吃。
有人喜欢苏宜,自然有人讨厌她。
大华媳妇之前也在顾奶奶跟前侍候,主要负责屋里的粗活,擦桌擦椅扫地洗衣服。她个头不高,皮肤略黑,偏瘦,微驼个背,模样儿倒是俏丽,特别一笑的时候,嘴角边有二个梨涡,看着很讨喜。
只有一点不好,她看到那有钱有势的,便热情似火,人不理她她不恼,上赶着找话说。若觉得对方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孤老,她头昂得半天高,用一对黑鼻孔看人,人跟她讲话,她也不理。
大华媳妇见顾奶奶已有年纪,指不定哪天就闭眼蹬腿,顾奶奶孙子又小,那孙子身边自然有巴心巴肺侍候的人,她插不下手,便有心另谋出路。
顾奶奶去逝的丈夫有个亲兄弟,兄弟也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比顾奶奶短命的儿子年纪小一点,外面人都称他顾二爷。顾二爷家离顾奶奶府上仅隔二条街,在蒲州府里开着一家米店,一家布店,还有一间阔气的香料铺,乡下还有百倾良田,也是城里数得着的财主。
他年纪不到三十,人物也还轩昂,又捐了个小官,有钱有闲又有势又肯四处洒钱,周围有一堆闲汉围着奉承他。
这样的男子,自然不甘寂寞,一个月里只有三四晚在家,其余不是在花街便是柳巷。他有一点倒好,对看上的女人很大方,舍得给银子,也肯给做衣裳,打珠钗。不像有些老爷抠得很,那丫头媳妇的□□被捏了,身上肉也被摸遍,跟他要三文钱买个饼都难。
大华媳妇见别的媳妇巴上顾二爷,得了雪白的银子,身上也换了鲜明衣裳,她那一双眼热得要发毒疮。况且二个儿子已经七八岁,自家一双奶长在胸上也无用处,摸便随他摸,要睡也尽可以睡。再贞洁的牌坊,不如几两银子买了金簪银钏让别的女人眼热,或者买成肉吃落在肚里实在。
因此她对顾二爷尤其殷勤,顾二爷每次来,她有事没事都要踮着小脚奔上前,打丫头骂媳妇,自己掏出手娟将坐垫重新擦过一遍才请顾二爷坐,不应她端茶她强端过去,好在顾二爷面前露脸,显出她会服侍。就等顾奶奶死了赶紧飞上顾二爷这根高枝。
顾奶奶这么大把年纪,什么臭事丑事没经历过,什么看人下菜、两面三刀的人没见过。只是大华媳妇当她的面,还是日常小心,她就懒得管了。加上家里已经走了一个旧仆,若再换个新人,生手生脚的,不如她熟悉,所以也还继续用她。
现在苏宜来了,她是经过高考的大学生,话说一遍就能记住,做事又有眼色,顾奶奶一咳嗽,那温热解渴的茶水就端过来。顾奶奶一抬眼,那湘妃竹的烟竿就递过来,顾奶奶再抬屁股,她就把刷干净的马桶递进来。
苏宜以前在家,不是瘫床上就是瘫沙发上。她妈惯她时也惯得厉害,饭菜都给她端到床边,心情好时,还要亲自夹了喂她。苏宜自己也不知道,穿到古代竟会激发她的天选护工属性。
顾奶奶床下的脚榻又长又宽,像一个矮脚单人床,晚上苏宜就铺了被褥睡在脚榻上。天冷了,又还没冷到需要烧炭火取暖,苏宜恐怕顾奶奶起夜时,痰盂冰着老人,把痰盂刷了一遍又一遍,不嫌脏嫌臭,睡上睡觉就放在自己脚边褥里捂着。
等到半夜,顾奶奶躺在床上要是喊人,苏宜那耳朵仿佛装了雷达,不等顾奶奶喊第二声,已经在脚榻上坐起来,恐怕老人着凉,先帮顾奶奶把衣服密密地披实,再小心扶她坐起下床,又把热乎乎的痰盂从自己被褥里掏出来给老奶奶用。
之前的丫头媳妇,半夜碰到顾奶奶叫人,个个睡在暖烘烘的褥里不想起,非等顾奶奶喊上四五声才肯答应,有时口中还要叽叽咕咕抱怨二句,需要顾奶奶骂几声“臭肉”才肯坐起。
这等知冷知热的细心人儿,怎么叫顾奶奶不喜?顾奶奶的媳妇顾大奶奶也极孝顺,见苏宜能做到这等地步,每次见她,眼睛也透着欢喜。
加上家中的丫头媳妇,每日关在屋内,不认字,又没有电视,每天眼睛盯着别人的一亩三分地嚼蛆,说长道短,搬弄是非。苏宜文静,说话又温柔,不爱和那帮媳妇扎堆说人是非,不是在厨房帮忙,就是坐在窗下刺绣,因此顾奶奶越看她越喜欢,粗活、累活一点儿都不叫她做,亲戚孝敬的新鲜果子玩意儿,常叫她带回去给汉子吃。
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是顾奶奶的七十一岁大寿。顾大奶奶特地让管家叫了戏班子,就在家里小花园里头摆戏台,又遍请亲戚女眷过来捧场。
台上正在唱的小生是蒲州府里知名的戏子,扮演一个落魄书生,穿白色长袍,化着浓墨重彩的戏妆,扮像十分俊美。他走着四方步,挥着一把扇子,口里咿咿哑哑唱的是与相府千金的一见钟情,那声音婉转清扬,实在动听。
对面二楼苏宜却无暇欣赏,守在顾奶奶身边差点累死。
因为顾奶奶见苏宜相貌美丽,做事又伶俐,跟自家有出息的儿女想向人家卖弄;或得了个稀罕的猫儿狗儿要四处显摆是一个道理。所以她不肯放苏宜离开,一直留她在身边端茶倒水,偶尔再捶个腿。
太太小姐们将顾奶奶的喜欢都看在眼里。这群亲戚中,数顾奶奶家最豪最阔,她们自然上赶着凑趣,给苏宜的赏钱少的二三百文,多的则四五钱银子。有些奶奶太太看顾奶奶高兴,额外又赏些小玩意儿,比如从手上拔下不算值钱的金镶玉小戒指,头上拔下南边时新的红绒花儿。
顾奶奶都让苏宜装进自己的腰包。
苏宜茶水不曾喝二口,站了一天,陪了一天的小心,费了无数精神,磕了无数头谢赏,换来三四两银子的钱物。
将近二年的工资呢,有钱的感觉真好。苏宜珍惜地藏好了,心里很快活。
至于大华媳妇,和其他普通的家人媳妇一样,端茶倒水忙个不停,抽空在旁边躲懒,听个曲儿。一天下来,赏钱拢共不过二百文。
她亲眼看到苏宜躲在一边,开开心心地将三钱银子塞进腰上掖的小荷包里,那心打翻了老醋坛子一般,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
晚上回屋,大华媳妇便对老公武大华呕呕呀呀的哭。
当着老公的面,她不肯说实话,不说自己嫉妒,反说苏宜掐尖要强,爱出风头,在顾奶奶面前献殷勤讨好,转过头欺负她老实,不把她放眼里,如何欺负她,将她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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