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也想斯斯文文,但是一口热粥喝下,嗓子眼里像长了一只手,几下就把馒头全抢进胃里。
馒头有些糙,拉嗓子,冷的兔肉有些腥气。好在酱瓜和生菜味道不错,祖孙俩配着稀粥喝得一干二净。
年轻女子喂饱了儿子,自己眨眼吃下三个馒头,正要拿第四个馒头。见客人只喝了一碗粥一个馒头便放下筷子,立即拿了一个馒头要强塞给外婆。
“婆婆,好大馒头,怎的不吃?。”
又劝苏宜:“姐姐,你休要客气,就当自家一般。”
祖孙俩都摇手:“饱了,真的饱了。”
这馒头比现代南方又白又暄的馒头实在太多,一个能抵仨。
一个馒头一碗粥都占多大位置?年轻女子不信人的饭量这般小,以为她们装斯文,假客气:“都是些粗茶淡饭,不是什么稀罕物,婆婆和姐姐再胡乱吃些罢。”
“不是和大姐娘客气,真的吃不下。”外婆拍着自己的胃,“再吃要满出来了。”
宝宝坐在他娘怀里,觉得好玩,小胖手也拍着自己的红肚兜。
他还不会说话,嘴里咿咿唔唔地,娇憨可爱得很,引得大家都看着笑。
外婆拍手逗他,“宝宝,太太抱你行不行?”
外婆老家自古传下来的习俗,管太婆婆叫太太。这年轻女子比苏宜模样还小,却有孩子,她可不是太太了。
年轻女子也笑,‘婆婆不知,我这孩儿好大胆儿,世人不惧。”
她手里还拿着筷子,裙下的大腿却是踮了踮,逗儿子,“太太怀里可肯去?”
宝宝黑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看外婆,张开两只小肉胳膊,肯让外婆抱。
外婆心满意足地抱过这团实心小嫩肉。
吃饱喝足的苏宜也凑过来,“姐姐……姨姨抱可以吗?”
这个宝宝完全不认生,认真地看看她,也伸手让她抱。
年轻女子有人帮忙带孩子,吃饭速度快了不少。
看她吃完,外婆便将孩子递到苏宜怀里,站起来要帮忙收拾碗筷洗碗,被年轻女子连忙拦住。
虽然她看着年纪小小,却是干惯了农活,力气很大,居然摁得外婆站不起来。
“婆婆休要动手,不敢劳动贵客哩。婆婆和姐姐且在堂屋宽坐,我收拾收拾,即刻出来。”
女子虽然缠着小脚,干活却麻利得很,眨将将碗筷运将厨房,又眨眼间洗净。
转眼她又倒了三杯热茶水搁在桌上,坐下过来和她们闲话,“客人喝茶。”
她又将儿子抱过来,喂他茶水。
苏宜看碗里泡开的叶子不大像是茶叶,不知是什么树的叶子。喝起来味道很淡,还算解渴。
外婆又将孩子抱过来逗他:“宝宝怎么这么好看,几岁了?是哪个神仙投胎的啊?”
外婆倒不是拍马屁。
这孩子粉团子一般,又嫩又软,长得也好看,眼睛黑葡萄一般水灵。
他的头发几乎被剃光,只在左右头顶各留了二根比小指还细的小辫,被他娘用红绳扎着。
孩子很活泼,被外婆一逗,便咧开小嘴哈哈笑,露出米粒大的小白牙。
家里都是年轻女子一个人带孩子,平日种菜喂鸡洗衣做饭,闲下来还要织布,家里又没有老人帮忙,她家屋后还有一条河,她深怕一个不见,孩子掉河里,平日做事都是将孩子用布带绑在背上。
难得今天有人陪着说话,还能帮忙带孩子,年轻女子笑得格外放松,“阿弥陀佛,托观音大士的福,去年立秋时节生下的这个小孽障,磨人的很,一刻离不得人!”
外婆轻轻摩着宝宝的小肥腿,“再大点就好了。大姐肯留我们吃饭,又请我们喝茶,我还没请教大姐怎么称呼?”
年轻女子本来就年纪小,无心机,又长年和老公在山脚幽居,过得像只爱热闹却孤独的小狗。难得今天有人陪她聊天,她立即躺到地上翻起肚皮,毫无心机的把自己的家底全亮出来。
“我娘家姓赵,住在赵家庄,离这里二十多里地,我父亲是个秀才,教书为业。我在娘家做女儿时,父母取了个名,唤作桃红。我丈夫姓李,排行第一,乡里人口顺,都叫他李大郎。我今年十八了,丈夫家父母早亡,家中只得我们夫妻与孩儿三人。”
也就是说桃红十六结婚,十七生娃。
苏宜知道当然不能以现代的眼光看古代,她好奇地问:“你家大郎今年多大?”
“长我六岁,二十四了。”
除了脚太大这个缺点,桃红觉得苏宜很顺眼,形容不出的好看,很喜欢她。
她热情地看着苏宜,“姐姐几岁?”
外婆插嘴道:“二十二了。”
桃红眼睛亮晶晶地,“姐姐许配了人家不曾?”
苏宜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代社会二十二岁的未婚女生还是小鲜肉。但在古代只有一个词:大龄剩女。
外婆看苏宜吱吱唔唔,便又替她说道:“不曾许配,原本这趟过来,是想让她舅舅帮忙找个好人家。既然连她舅舅都找不到,那再看吧。”
桃红继续热情地说,“婆婆要是不嫌弃,我让我娘打听庄上哪家小伙子精壮,不嫌姐姐脚大的,给姐姐作媒。”
外婆忙欠身道谢,“那有劳桃红姑娘了。”
苏宜知道外婆是权且敷衍,也没说什么。
桃红难耐好奇之心,又问:“婆婆,你们国外过来,路上须走几日?”
外婆随口说,“何止几日,远得很呢,要先坐大船,我们坐了三个月才到这里。”
苏宜觉得应该补充点细节,“我们从暹罗国来的,那里热得很,一年四季都是夏天。”
坐船坐了三个月!这么远!
长这么大,最远就去过县城买针线的小桃红,嘴巴张得溜圆!
宝宝看到妈妈这个怪样,被逗得格格笑,伸长胖胳膊想抓妈妈的嘴。
桃红将他的小手打下去,对着外婆她们兴奋不已:“阿弥陀佛,怪道呢!我早先听我娘家庄上人说,海外人身上有长毛,脸发红,眼睛发绿,夜叉一般,因为天热,终年不穿衣服,不晓得烧火,光着屁股抓生肉吃,与我们凤朝人大不同。怪道今朝见姐姐时,姐姐露着胳膊,甚为不雅。不过传言也作不得真,你们并未光着身子,眼睛也是黑的,身上也无长毛,模样和我们凤朝人差不多,我给你们粥,你们也晓得用筷子吃。”
外婆听得直笑。
一个谎要用无数谎去圆,这是真理。
苏宜绞着脑汁想了会儿:“我们虽然从海外来,但全家都是凤朝人。我父母在海外做生意。因为年纪大了,想要叶落归根,就带着全家回来投奔舅舅,不料路上遇到强盗,把衣物钱财全部抢走了,我父母和弟弟不知所踪,只剩下我和外婆二个人。如果不是遇到妹妹,我和外婆怕也会饿死了。”
苏宜虽然是在编瞎话,但是想到父母和臭弟弟,眼泪突然开了闸。
外婆也无时不在思念自己的女儿们,又焦虑苏宜前途渺茫,一时也伤起心来,眼中有了泪水。
桃红太小,心更软,光看别人哭,自己都会跟着哭起来,何况还听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故事。
一时堂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宝宝还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哭泣场面,觉得害怕,黑葡萄的大眼睛里也涌上泪水,咿咿呀呀地哭起来,又伸长肉胳膊,要抹掉妈妈的眼泪。
桃红把他接过来,拿他的红肚兜揩了泪,说道:“不出门不知世道这般艰难。幸而婆婆与姐姐无事。我爹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婆婆与姐姐放宽心,有观音大士保佑,你们一家人必有团圆之日。”
“谢桃红姑娘吉言。”外婆赶紧道谢。
“多谢妹妹吉言。”苏宜也跟上。
大人止住眼泪,宝宝却没停住,躺在妈妈怀里,闭着眼睛,咧开嘴巴一直哭闹。
桃红知道儿子这是闹觉,吃饱喝足想睡觉,所以二话不说,直接扒开自己胸前的衣服,掏出雪白的□□塞进儿子的嘴里。
苏宜没想到这孩子还没断奶,猝不及防,只见一个粉色□□被宝宝一口含住,吞咽起来。
她像是在看一个高中生给孩子喂奶,心理相当不适应,便把头扭了过去。
她瞥到自己搁在地上的背包,看到侧兜装着的还剩下大半瓶的可乐。
桃红这个古人肯定没喝过可乐,现在又不必担心饿死渴死,不用再节约水,何不倒给她尝尝?。
她立即伸长胳膊将包拎过来,提出可乐,笑盈盈地对桃红说,“妹妹,我给你尝样好东西。”
她把桃红碗里的茶水泼到院子里,怕她喝不惯,将可乐只往碗里倒了小半碗,然后搁到桃红面前,“妹妹,这叫可乐,是我们从海外带回来的,甜的,你尝尝看。”
她心想以后可能永远喝不到了,告别似的,又给外婆倒了小半碗,自己倒了小半碗。
瓶子里还剩下少许,如果桃红觉得好喝,便都倒给她。
桃红见碗里的水乌漆嘛黑,像是传说中的毒水,心下便有几分犹豫。
但这是同一个怪瓶子倒出来的东西,老太婆和她孙女都喝得津津有味,想必是无害的——不曾见过下毒把自己也毒死的道理。
况且这又是海外的东西,她倒很愿意尝一尝,也算开开眼,以后和娘家庄里姐妹姨婶谈论起来,也算作自己见过世面哩。
她一边搂着喝奶的孩子,一手端起碗,先是浅浅抿一口,甜的。
漫山遍野开出了乱哄哄春花一般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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