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雾气缭绕,沈乔尔将车停在远离农场的林间小径尽头。
鸟尸虽已清理,风中的腥气却挥之不去。
多层黄色警戒线将农场重重封锁,皇家骑警在晨雾中设卡而立。
杰米娅姑母站在路障旁,一夜之间,她乌黑的发间竟添了几缕刺目的灰。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单薄的外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乔尔,”她迎上来,声音沙哑得厉害,“天没亮就被叫醒,只让拿了点随身东西就被请出来了…他们说这里是重大犯罪现场,所有人未经允许都不能回去。”
沈乔尔沉默地点头。这戒备规模,早已超出寻常刑案的规格。
“姑父呢?”
“一早就被请去局里做笔录了。好几个老伙计也被带走了。”
他心下一沉。这已非保护现场,而是彻底的隔离与封锁。
“卢卡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声音放缓,提及在海岛度假的表兄,试图给姑母一丝依靠。
杰米娅眼圈泛红,摇了摇头:“还得一周……他回来也未必帮得上忙,别再把他卷进来了……”
回到镇上公寓,沈乔尔先将书房里那块写满“幻象”记录的黑板仔细锁好,才让杰米娅进门。
“您就在这休息,哪都别去。”他将一块厚实的羊绒毯披在她肩上。
“乔尔,你还是……”她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别出去了。”
他轻轻覆上她的手,递过一部备用手机:“用这个联系。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五分钟后,沈乔尔从消防通道悄然离开,帽檐压得很低。
他快速穿过小镇中心的两条商业区,在一个老旧电话亭旁停下。沉默良久,他终于极不情愿地低声开口:
“艾丝。”
他没有回头。
“此刻,我允许你提示我,”声音压抑,“百米之内,是否有人跟踪?”
几秒后,一丝微弱的感应如电流划过:
「前方路口…右侧黑色轿车…车窗反光。」
沈乔尔立刻闪进一条窄巷,脊背撞上湿冷的砖墙。
他被盯上了。唯一的理由便是——他与尤金一样,成了不该存在的目击者。
工具房的黑影、袖口的警徽、尤金的灭口……碎片在脑中飞旋。
幼鸟离奇死亡,抗体研究……有人要彻底扼杀农场的秘密。
尤金因知情被清除,而他……就是下一个。
“报告动向,”他压低声音,强迫自己冷静,“细节。”
「黑色轿车里下来两人……平头……看上去很专业…正在分头找……」
职业的。绝非普通势力。
“标志?特征?任何识别信息!”几乎气声。
几秒停顿后,艾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其中一人耳后……好像有个很小的深色印记,像蝎子尾巴……他们打着手势。」
蝎子……这个符号有点熟悉。沈乔尔快速检索记忆,似乎在某份商业罪案卷宗的附录里见过。
是竞争对手?还是上月那家意图收购幼鸟抗体技术的“科塔斯”?
“先摆脱他们。”
他如鬼魅般穿行于小巷,利用每一个岔口和死角,彻底甩掉了尾巴。
暂时安全。他闭眼靠在暗巷尽头,不断调整着呼吸。
*
沈乔尔按下加密通话键,只响半声便被接起——是他的发小兼律师,博恩。
“被专业团队盯上了,”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巷口,“对方耳后有蝎子纹样。”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随即传来键盘敲击声。
“如果是‘蝎子’标识…两年前‘诺维制药’窃密案,被告方的安保团里见过好几个人有这样的记号。你又招惹谁了?”博恩语速加快。
“有关农场的抗体项目,数据已备份给你。博恩,我今天没法去办公室。能不能帮我重点调查上月前去农场询价的‘科塔斯’,及其主要竞争对手?”
“明白。申请临时保护令吗?你当前坐标?”
“暂时安全。”沈乔尔略作停顿,“我得联系凯文,探探口风。”
“镇警署内部情况复杂,凯文未必能完全掌控局面。”
“正因局势复杂,才需要他的经验。”沈乔尔结束通话,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一瞬,随即点开了与凯文的加密对话窗口。
【遭遇专业团队跟踪。特征:耳后蝎子纹样。】
发送。状态显示“已读”。
两分钟后,回复弹出:
【收到。保持静默,更换安全点。我会暗中核实情报。】
沈乔尔利落地取出手机卡折断弃入下水道,拉高外套领口,转身没入巷口阴影。
他连续变换路线,来到了一片工业区,最终潜入一处空荡的仓库。
沈乔尔在昏暗中静立良久,试图平复喘息。
空气中只有滴水声和潮湿发霉的木材味。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仓库深处传来细碎脚步声。
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小男孩咬着棒棒糖蹦跳出现,蓝色运动背心沾着泥点,短裤下露出的膝盖有些红肿。
目光相撞的刹那,男孩咧嘴一笑:
「叔叔……原来你能看见我啊?」
沈乔尔呼吸骤停。
那孩子半透明的身躯正穿透生锈的铁门,棒棒糖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莹光。
沈乔尔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呼吸滞在胸腔。
“别动!”他喝止,抬手形成一个阻止的手势,“艾丝……去确认情况。”
艾丝的身影如水波般浮现于男孩面前。
她缓缓蹲下直视他,修长透明的指尖掠过孩子的小帽檐,神色柔和地问道: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利奥!」男孩碧绿的眼睛弯成月牙,褐发在帽檐下微微翘起,「姐姐你也是透明的,蓝色裙子真好看!」
艾丝转向他,眸中盛满无声的恳求。
沈乔尔别开视线。
又一个“幻象”?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正以残酷的方式撕扯他的认知?
“回答我,”他声音冷硬,像在审讯一个棘手的嫌犯,“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男孩的嘴角委屈地下垂,碧色眼眸里迅速蓄满泪水。
他突然转身扑向艾丝,手臂徒劳地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放声大哭:
「我……我怕鬼……姐姐……我不是鬼!我真的不是啊!」
艾丝展开双臂,做出一个虚无的环抱。她抬起泪眼望向沈乔尔,摇了摇头。
沈乔尔清楚地看见——
男孩滚落的泪珠在触地瞬间,竟化作细碎雾气。
他站在仓库里,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幻象,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
理性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幻觉,可那刺耳的哭声,却真实得让人窒息。
如果这不是幻觉,那他坚守了半生的世界观又是什么?
……
从这一刻起,私家侦探沈乔尔的身后,又多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艾丝尚能遵守他定的规则。可这个叫利奥的男孩,却如同一颗不受控的噪音炸弹,更对他的“约法三章”毫无概念。
沈乔尔素来不擅长与孩童打交道,面对这样一个彻底脱离常理的“幻象熊孩子”,他更是束手无策。
最要命的是,任何过度的恐吓或斥责,都会触发这幻象剧烈的应激反应。而对沈乔尔而言,那种悲切的哭嚎会成为足以撕裂神经的耳鸣。
*
回到公寓后,沈乔尔与姑母简短交谈几句,便径直走入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缓解神经的紧绷。他早已对艾丝下了死令:无论如何,务必将那个叫利奥的孩子限制在可视范围内,禁止引发骚动。
水汽蒸腾中,沈乔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幻象艾丝的信任,正以危险的速度滋长。她温顺克制,如同一个为应对超自然存在而量身定制的“保姆”,高效且可靠。
姑父傍晚才归来,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几人沉默地用完晚餐,沈乔尔仔细询问了叔父在警局做口供的细节,确认无纰漏后才稍微松弛下来。
他在客厅沙发铺上薄被,余光里,艾丝正带着利奥守在厨房角落,用那盘剩余的苹果派安慰男孩。
关于利奥的谜团,也只能等姑父姑母离开后再慢慢揭开。
「沈乔尔……」刚合眼,他就被迫睁开。艾丝站在三米线外,目光里带着迟疑,「不是还有一间卧室空着吗?」
沈乔尔重新闭上眼,喉间滑出一声叹息。
那是他母亲的房间。
自她离世后,房门便很少再被推开。房内时光仿佛凝固,仍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他不敢轻易触碰。
「哇!!!」利奥突然放声大哭,「我要妈妈做的巧克力蛋糕!」
沈乔尔闷哼一声,猛地侧身抱头,指节死死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该死的幻象,这该死的病症……
那一刻,他几乎渴望“强制治疗”带来的解脱。即便代价是失去记忆与工作,至少能换回片刻安宁。
艾丝瞬间掠至利奥身侧,虚拢住孩子颤抖的肩膀。
「姐姐……」利奥突然止住哭泣,抬起泪眼,「我背得出妈妈的电话……你能帮我打给她吗?」
沈乔尔的血液骤然冻结。
他起身吞下几片药,才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
“号码是多少?”他调出手机备忘录,声音沙哑。
男孩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
沈乔尔盯着那串本地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以什么理由拨打?难道要说“您儿子托梦给我”?荒谬至极。
他熄屏,将手机贴着耳朵,装作打电话。
“听着,”他转向男孩,目光锐利,“你母亲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里?”
「妈妈叫莉莎!我们家住在鸵鸟街33号,房子是白色的,房门是黄色的,门口有个大秋千!」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沈乔尔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白色房子。鸵鸟街33号。
这不就是他数月前低价购入,刚被改建成“真相之光侦探社“的那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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