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可皇帝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倒是丝毫没有消减掉。
本来按理而言,见到皇帝,是个人都该行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的。
但是林祈安几人又不是本国的子民,用江湖上的一些礼节规矩一样可以,当然这只是风兮摇几人的看法,皇帝本人就不知道会不会多想了。
林祈安打算着,其他人要是跪拜她就跟着,但其他人只是拱手鞠躬而已,便也就跟着做了。
江榭辞本身的身份就无需向任何人行礼,点过一下头便是他最高的礼节了。
但林祈安知道却不代表其他人也知道,皇帝身边的太监当场就发作起来:“呔,你怎的这般无理,陛下不让你们跪便罢了,你居然连个全礼都没有,真是大胆!”那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诶,”皇帝伸手制止,宽容道,“无妨,江湖志士,不拘此礼,朕也当一礼相待,自不会计较。”他面含微笑,似乎是好脾气的长者。
风兮摇面色沉着,向他拱手致歉。
太监是他的人,代表谁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但他偏要出来佯装大度,当一回好人,几人也不能戳穿。
黄帝继而开始询问风兮摇几人旅途上的见闻,瞿尚便为他娓娓道来,其中偶尔提及两件趣事,便惹得对方开怀大笑。
“说起来,朕还是从张太守那里知晓你们的。听闻你们杀妖斩怪的事迹,朕听后也是心绪难平,不由得想起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了。”话落,他又不禁哀声一叹。
林祈安眉间一动,回想起那张太守是何许人也了。她低着头向上瞥了一眼江榭辞,不料正桥对上对方投过来的视线。
林祈安和他不言不语地对视一会儿,又忍不住错开。
她木着脸暗想,江榭辞和这位张太守的渊源可比他们都深。毕竟这位太守的女儿,正是对江榭辞一见钟情,还吵着要嫁给他,后边又被飞出去的树吓得半死的那一位。
皇帝目光缓缓扫视了一遍底下挺直站立的几人,眸中光芒微闪,感慨似的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要是朕非为天子,也真愿如你们一般。”
瞿尚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可眼下这种场合也只有他能同之斡旋。皇帝看似很平常的一语,答不好也很麻烦。
他面带微笑,一脸诚恳地说:“陛下谬赞了,我等也不过是仗着几分微薄之力行些能举之事而已,但陛下心系的是黎民百姓,所谋的是天下大福,我们尤不可比。”
黄帝闻言哈哈大笑,头上的冕旒也随之而晃动起伏。
可转眼间,皇帝又是一声轻叹:“朕天赋不佳,不得如你们这般求仙问道,福寿绵长。但朕当真想多为子民谋些福祉,各位方士见多识广,不知可有法子?”
说着,皇帝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斜,语气恳切起来。
林祈安垂下眸子,心中这才恍然大悟,她就说他们哪里有那么大的名气,能博得皇帝盛邀。
原来皇帝是急于寻求长生道啊。修真界的修士大多清高自持,很少参与人间凡事,又怎么会愿意帮人找这些有悖伦理的长生之法呢?况且,帝王长生,对天下未必是好事。
想必皇帝是看中了他们这些略有薄名的散修,既无宗门庇护,又不用担心别有用心,自然要好拿捏得多。
瞿尚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又面色为难地道:“陛下,我们走的路程实在不多,世界许多新奇也见得不足,还未曾听过这些长生之法,或许再游历些时日,能有所收获,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眼中的热切淡去了,微微往后撤身,面上划过几分失落。
但很快,他语气再次恳切起来,殷殷望着众人道:“既如此,各位好不容易来到我国,朕应尽东道主之责,好好款待各位一番,不如就暂住在皇宫,以待中秋佳宴过后再走如何?”
看来这是打算先套住人再收买了。
瞿尚思索片刻,打算折中一下,便讪笑道:“不瞒陛下,我们几人长期游荡各处,比起皇宫,更喜欢市井之地。我们性子散漫,冲撞贵人反不好。陛下若真有意倒不如为我们寻处安静宅子,我们也好感受一番贵国的风土人情。”
“果然是少年不羁,那朕就依你,如何啊?”皇帝朗声笑道。
瞿尚微弯身子,跟着赔笑应和。
几人敲定了赴中元秋宴之事,又应答了皇帝帮他寻些奇珍异宝,探些长生秘药后,便告退离开。
出了皇宫后,瞿尚长舒一口气:“和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打交道,真是费神。”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中秋之后才能走了。”林祈安微微有些郁闷。自己想待和别人强留到底是不同的。
风兮摇抚过她的肩,轻声安慰道道:“也不碍事,多玩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林祈安点头,如今只有这样了,还在京城新鲜事不少,也不算乏味。
几人在京城道上走走停停,恰好路过一家茶馆,瞿尚便提议进去坐一坐。
既然无事,其他人也欣然同意。
这家茶馆规模极大,外面是阁楼模样,进去后就是四面环合的圆形结构,分上下二楼,中间是台阶略高的圆状舞台,面舞台方视野无挡,是观赏表演的绝佳之地。
长长的墙壁上挂满了题诗板,上边大多是一些诗兴大发的文人墨客的妙手偶得之作。
虽说是茶馆,可里面吃喝玩乐却无一不有。
林祈安等人来的时候,那说书人正好讲过一轮,气氛正是极热闹后的那种片刻的安静。
说书先生上台来,身后跟着一个体态绰约的女子,她白洁修长的脖子微微低垂,怀抱着一把琵琶,模样婉约宁静。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高声说道:“各位客人,这位姑娘家中出了些变故,老父生病在床,急于看病。我们老板心善,也愿意给这姑娘一个生计。各位要是觉得她弹得好了,不妨打赏一些,也算帮衬帮衬。”
说完,他略带同情之色地看了眼那女子,大概是低声嘱咐了一些什么,那女子连点了几下头。
言罢,说书人冲着看台坐着的客人拱手作揖后,便退下去了。
女子朝着众人微微欠身,而后走到事先备好的凳椅上坐下。她额前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轻抬素手,拨了几下弦,弦声清透空明,却也只是调音。
紧接着又是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她语调婉转,声音悠扬,让一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新月上眉稍,恰似我鬓霜。明月三千里,征人万里归……”
歌声、琵琶声声声相应,配合得天衣无缝,谱得一曲难忘歌。
一曲终了,四野皆静。
许久,欢声雀起,掌声雷动。
多得找不着主人的铜板,四面八方朝着那女子扔来,叮铃哐啷地落了一地。
“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显。
客人们定睛一看,只见一块硕大的银子平平稳稳地砸到了舞台上,上面还用一根细线拴着一朵小小的红花。
众人都是一惊,谁这么大的手笔。
移目过去,就见一位穿着翠色一群的女子在二楼笑着招手。
弹琵琶的女子怔愣片刻,抬眼望去,语气有些惶急地喊到:“姑娘,这太多了些!”
林祈安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冲她奋力招手,也喊道:“不多!姐姐你琵琶弹得特别好!”
琵琶女微微抿唇,露出了浅淡的笑意,抱着琵琶遥遥从她行了一礼,受了她这一番盛情。
林祈安将多拿出来的花重新插回花瓶,又坐会去,高高兴兴地饮了口茶。
瞿尚在一旁叹为观止,对她说道:“你这一处,真是让人……”他笑着摇了摇头。
舞台很快被清理好,那说书人再次上台,将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他先是拱手向四方作揖,“多谢各位客官捧场,方才那姑娘的琵琶曲真是绕梁三日,令人回味,是不是?”
众人便齐齐喊道:“是!”
“好嘞,博您们高兴就行。”他手中折扇一挥,又迅速合上,“今儿,我们聊一聊最近这京城里名声雀起的才子吧,不过,此人也是让人悲叹不已啊。好不容易熬出个名堂来,偏又天妒人怨,落得个英年早逝的地步来,实乃遗憾。”
其他人似是知道这人一般,脸上大多无疑惑色,只是面色唏嘘。
林祈安起了些好奇心,她坐直身子,侧耳倾听这书生的讲说。
“时人为其做诗叹曰:‘满腹华气无发处,一腔忠勇无人探。唯恨采薇不解饥,茅上衰草不堪雨。梦迷金榜题名时,醒惊茫顾烟霞失。可怜生死应不知,一纸丹青天下传。’此人出生平平,家在雨村那一偏远之地,能有此名气本就不易,怎奈何……”他长叹一声。
林祈安深感京城诗风蔚然,连城巷买菜妇人偶尔都能和几句,但还是对这里张口便是一诗的情况感到喟叹。
听他又谈到雨村,林祈安更是惊奇。这世间缘分还真事不可言说,这说书人刚提的不就是他们前不久宿过一夜的地方吗?
然而,她听到了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名字,林祈安目光忽然僵住。
察觉到她的异样,风兮摇不自觉拢眉问她:“怎么了?”
林祈安眉头紧蹙,不禁喃喃道:“这个人我认识……”
风兮摇疑惑:“谁?”
林祈安没直接回她,只是伸手扯了扯旁边的江榭辞,急忙说道:“江榭辞,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给我们卖字画时的那个书生,他、他就是……”
江榭辞的视线落到她略显失色的脸庞上,淡声应道:“高嵩。”
“对对,就是他——他死了?”林祈安不禁有些茫然。
当时她还给他资助,让他继续科举呢,看模样好不容易熬出个头了,怎么就死了?
风兮摇倒也知道他们买字画的事,听闻此言,也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人见这边的动静,也听到一些他们的话,便随口回道:“大概是两月前死的吧,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没了的……不过,你买过他的画?我愿意出高价买!你有意向吗?”
林祈安这边还在走神,自然无暇及时回答。
江榭辞掠过她微蹙的眉眼,替她回道:“不卖。”
大抵很少被这么利落而直接的拒绝了,对方一时有些尴尬,挠了挠额角,悻悻地“哦”了声。
好半晌,林祈安思绪才开始渐渐回笼。
她又问那客人:“他是科举之后成的名么?”
那客人摆摆手道:“哪里的话,他也是交了好运了,有一幅画恰好被当朝驸马爷给瞧见了,对他很是欣赏,便四处打听这人。而太傅和驸马又交好,也跟着看了他的几首诗歌文章,同样欣赏有加。于是,这高嵩便渐渐有了名气。”
原来是这样么?林祈安有些恍惚。
那客人还是不死心,转头又开始问林祈安:“真的,姑娘,我有意求买,你可以考虑考虑。”
林祈安摇头拒绝:“抱歉,卖不了,画现在不在我手里。”
她清醒了许多,只留下心中很重的不真实感。没想到,高嵩好不容易得到别人的欣赏,可人却不再了,很难不让人觉得荒谬。
几人最后离开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谁能知道,大家只是简单听了场戏,竟然知道了这么个消息来。
走着走着,林祈安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风兮摇,面色微窘。
“摇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些什么?”
风兮摇凝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便微微笑道:“没关系,我陪着你一起。”
林祈安有些懊恼。她一时没想过弯来,现在才惊觉想起了。
那琵琶女既然也出来卖艺了,想必家中也很是窘迫了,而众目睽睽之下给她那么大的银子,只能给她带来麻烦。
怀璧其罪这一道理不是一直在教训着人么,她怎么一时给忘了呢。
我写到十万字了啊!
想哭。(°ー°〃)凉凉的,很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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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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