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隐情

玉兰树在月光辉映之下发着温柔的荧光,不多的几朵玉兰花乖乖巧巧地缀在里面。

这是林祈安来霍府的第三次,但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铃铛被林祈安收进一个小布袋子里,她找到一个趁手的石块,就在玉兰下掘出一个小坑,然后把铃铛埋进泥土里面。

这枚铃铛,林祈安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归还到这儿是最合适的。

这也是她唯一能帮忙做的。

林祈安仰头望了眼玉兰树,在那个树杈上,以前或许坐着一个少女,她会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衣裙,在玉兰花里肆意而张扬地笑,微风会吹动她的裙摆,满树的玉兰花也比不了她的明媚。

但最后也只是,人不再,树依旧。

林祈安虚虚锁定一朵慢慢漂移下来的玉兰花,不由得产生疑问:“江榭辞,你说,死之后那边是什么?”

问的那边一时没有答话,许是也在思考。

“谁知道。”他回答道。

平凡的、卓越的、懦弱的、无畏的,不论如何,死是逃不掉的,能生,那自然也会死。

活着的人怎么会知道死之后是什么样子,可以做的也不过是隔着跨不过去的人世遥遥地遐思。

……

林祈安她们几人有作为外来人的自觉,为免多生事端,搅和到朝廷政变里面去,走的也很干脆。

东风一个人走走停停也习惯了,便无意和几人同行。

林祈安没想到东风居然和风兮摇有关联,东风好像是无衍宗的弟子,不过要在前面添一个“以前”才是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退出宗门,独自漂泊,林祈安默默地将风兮摇迟疑犹豫的神色纳入眼底,便觉得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隐情。

按风兮摇这一众子弟的视角所见,便是这曾经前程在望的宗门师兄,在修炼上道心不固,急不可耐地走了些旁门歪道,误伤多人,最终被逐出师门。

不过就现在看来,东风的模样可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样,反而心地还难得的明净洒脱。

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误会。

分别前,东风的表情是罕见的严峻,他看向了风兮摇。

“你要小心。”

风兮摇满脸诧异,不知道怎么就东拉西扯地忽然说到这里了。

“宗门说我是因伤同门弟子才被逐出师门,这个说法对也不对,”东风吸口气,继续道,“那年,我刚出密境,受了些伤是没错,但绝不至于走火入魔,去伤同门。”

“我的师傅也就是你的老师,他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是整个宗门都和风留白脱不了干系。”

风兮摇闻言,眉骨轻拧,眸含警惕与防备。

一个是有施于教养之恩的尊师,另一个是交情不深、风评还不太好的往日师兄,信谁,也很分明。

“依据何在?”她不禁发问。

东风骤然沉默,一只手捂住了脸,郁闷道:“除我之外,还没有依据。”

“你可以先不信,但还是先听我说,多点提防之心也是好的。”

“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风留白,最后还出现在宴会那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风留白比他年长许多,甚至不管是人家作乱或是率兵退出的时候,东风或许还没有出生,都是没会过一面的。

不过,关于风留白的画像虽然在人间也大多被妖魔化,但也不是说找不到几张真实的,所以这个问题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东风扯了扯头发,继续说:“因为这次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更确切来说,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无衍宗。”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远,东风开始回想那天的见闻。

“出密境之后,我的灵力有些紊乱,所以暂居到师尊那里,借此帮我调息。前几日是照常过的,但最后一天……”

东风语气稍顿,“最后一天,找师尊的时候我来得不凑巧,恰好碰到他在同人讲话,我不好贸然打扰,随后就只在不远处等着。”

“和师尊讲话的那人背对着我,是而我刚开始没看到他的面容,可是最后他们要说完话,那人转了身,然后……我看见他了。”

“那时,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不小心撞见对方讲话,就更觉不好意思,正想跟人家道歉,不料我就晕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

一人说:“他看到我了。”

另一道声音是他的师尊,他似乎有些着急:“他是我的徒弟……我想他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

那人重复着那句话语:“他看到我了。”

东风即便神志不太清晰,却也能听出这话里蕴藏着的其他意思,那人想要斩草除根,可他想不明白,就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脸吗?

他的师尊沉默了许久,还是恳求道:“您交给我的事我会办好的——这里还是让我来处理吧,我保证不会出岔子——他到底是我的弟子……”

之后的话东风就再也听不见了,不过后来想想也是,那人大概还是同意了,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个时候,他怎么能想到那人竟是本该销声匿迹的魔族左使。

在他的视角就是,他因为这小小年纪一个偶然,人生际遇就开始变得了翻天覆地,截然不同了。

后面,他再次清醒过来,便是无数人惊讶害怕的目光,以及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而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再后面的是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羁押,定罪,受罚……

东风也曾终日自我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怎的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神志真就不清,做了错事。

直到他这次再次见到风留白,直到他得知了他的身份,也直到所有的记忆再次浮现。

原来是这样啊……

东风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是运气好。

说不好,他到底侥幸活了下来,说好吧,确实也没那么如意。

风兮摇听完他这席话,神色变幻交织,不知信了几分。

反而是林祈安凝视着东风那似感慨也似豁然的表情,不免陷入了沉思。

如果假设东风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有些问题好像也有了答案。

为什么仙门百家险些把地都掘开了都没有发现有关魔族的踪影?因为这背后有一个大宗门故意窝藏。

为什么风留白在斑籍做出那番惨事却一点风声也没露出来?因为那片领地的宗门刻意隐瞒。

又为什么斑籍那事揭露这么久了,诸门各派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因为有说得上话的宗门蓄意粉饰。

不过这到底没有实据,现在还不能一口就定了性。

这其中弯弯道道很多,各门派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实在说不清,要是真的,只会更麻烦。

风兮摇约莫也是想到这一层,面色也是极为复杂,“抱歉,我还是……”

东风也理解,说道:“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些了,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说着,他就递给林祈安一个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小圆珠子。

“用这个可以找到我。”

林祈安一愣,随即应道:“好。”

犹疑片刻,林祈安问道:“这就要走了?”

东风手指交错,覆手往上,他抻了抻腰,回头笑道:“是啊。”

林祈安手肘蹭了蹭脸,对于分别,怎么都还是会有点失落的。

“不要难过,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下一次还会重逢的。”他拉过背后挂着的斗笠,最后戴在了头上。

“那么,告辞。”

风兮摇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怎么了?”林祈安问道。

思绪被拉回,风兮摇缓声道:“他以前好像是用剑的……”

可现在他的背后背着的却是一把大刀。

林祈安有些意外,从初见起,东风一直是这把刀,不料以前他是使剑的。

东风消失在极远的秋色中,他斗笠上的狗尾巴草,随着风,摇啊摇,摇啊摇……

剩下的四人打算照路返回,一是为了林祈安和小蔻以前的约定,等她成婚,林祈安就回去,二是,东风那番话终究是给风兮摇埋下一点怀疑的种子,她想回去亲自问一问老师。

无可避免的,大家还是要经过一次雨村。

来回这两次,其实没过多久,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或许是了解到了更多东西,体会到了更多事情。

再一次回来,关于之前一系列不大愉快的事或间接或直接也有了回答,几人在心里那个小小的角落里生出了无限的包容与感动。

孩子们照常的唱着那些简单而富有韵律的歌谣。

水井边也是照常的有人打水,有妇人洗衣。

村里的人照常投来打量却闪躲的眼神,目光交错又分开。

开门的还是那个老伯,他精神气依旧很好,惊讶的视线扫过后,他招呼道:“你们这是从京城又回来啦?”

一行人向他点头。

老伯嘀咕道:“你们这一趟还怪快的——来来,快进来吧。”

门开后,入目的仍是那比划未填满的木牌位 。

林祈安看了一会儿,倏然开口道:“我们能为霍将军他们上上香吗?”

老伯好久没有答话。

林祈安移眼望去,看到了老伯因震惊而无意思放大的双眼,他两瓣唇不停颤动着,一时说不上来话。

“你、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调有些了变音,变得怪怪的。

这一句事实上已经不需要回答了,他只是太过于不可置信了而已。

缅怀铭记的也只是这个村子里的这些人,他们偷偷的不愿惊动其他人,也没有很高远的什么想法,就是为他们的救命恩人祈祈福,积积德,算作报答,做不了太多,也仅有虔诚的心。

“所以可以吗?”林祈安沉默须臾,再次问道。

老伯叹了口气,总算平静些,声音还是有点发虚:“……当然。”

他从屉子里拿出几根香,火折子点燃,递给他们。

林祈安几人也是规规矩矩地朝牌位行过礼,再插到香炉里。

江榭辞内心的那些触动远没有林祈安她们几人来得那么深,他的身份以及家世,早就逼促着他见过太多,这么一点点造化弄人委实撼不起来什么感觉。

可是到底他也是微微偏开头,用他那稍有改变的表情看着面前这几个少年人,一个个认认真真的行礼上香,然后轮到自己。

可是,无法否定的是,这种感觉其实不赖。

老伯静静地看着这些年轻人给牌位天上香火,没忍住,还是在一大把年纪,悄悄给眼睛里浸去一点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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