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昏沉，长空如墨，只有星子高悬在夜空之上。

夜风有些泛凉，有人的谈话声卷杂在里面。

“还是没有音信么？”

“……家主将人藏得很紧……”言外之意就是还没有。

两厢突然又沉默下来，刚答话的人有些犹豫地说道：“主上……家主那边在催了，他叫您快些……”

回话的人声音冷冰冰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下一瞬，一人消失在夜幕里。

另一人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离开。

不远的某个阴影处，林祈安背靠着土墙，静静等着瞿尚走远，待他身影彻底不见之后，林祈安才有些疲惫地往下坠了坠身体。

她忍不住捂住额头，觉得烦闷，眼下这么多的事情她有点不知道从何下手，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形势愈发扑朔迷离。

林祈安松开手，打算先让脑子里静静，暂且回屋休息。

很快，她愕然愣在原地。

面前跟鬼似的冒出一个人来，林祈安冷不丁地被激得寒毛倒竖。

她定睛一看，心下微松了口气，还好来的人不是刚才的瞿尚，而是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的江榭辞。

可转念一想，好像不管是谁都没差，总有一些藏着的东西要被剖开，摆到明面上。

林祈安不经意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定下心神，望向他笑着说了句：“好巧。”

她也拿不准江榭辞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决定先看一下他的态度，能不能先糊弄一下人，然而潜意识又告诉她这好像行不大通。

稳住，林祈安暗道。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回答她那一句“好巧”。

夜色有些黑，林祈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对方在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点费解。

“这么晚了，”林祈安和他打马虎眼，“你也睡不着？”

“林祈安……”

“嗯！嗯？”她先是下意识回应，随后又是一惊，突然被叫名字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

“……你别糊弄我。”

晚风轻轻吹过，林祈安张了张口，又沉默。

檐角处挂着蛛网，一缕蛛丝轻巧地粘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荡在蛛丝末端，在风里活泼地打着旋。

诡异的，林祈安不太懂事的双耳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娇意，这实在不应该，她忍不住唾弃自己。

也许摊开来讲讲，其实也没事呢？姑且试一试？林祈安定定看向他。

“既然睡不着，那我们……聊聊天？”林祈安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有点空灵。

两人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面前的一小块空地被林祈安丢了张符纸，用作取暖和照明。

火光莹亮，幻灭交错地在两个人的脸上跳跃着，带去人一点由内而外的暖意。

林祈安撑着下巴，不知道从何聊起，她自己也纳罕，从没有想过会和面前这个人平静地坐在这里，谈一些阴谋诡计。

与其想一些关于自己的话题，还不如先把问题丢给别人。

“瞿尚和我们同行，目的不是那么单纯——那么你呢？”虽然已经已是足够坦然了，可心里又不可避免地会有些忐忑。

这问题其实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但真说出来真的又很不一样。

“是。”江榭辞虚定着面前的那簇火光，事实而已，没必要骗人。

松搭在脸上的手指忽然就僵住了，林祈安扯出一点笑：“那你可真是实诚啊。”

“目的是一样？”她又问道。

“你知道是什么目的？从哪里知道的？”

这两个人从某种角度来讲其实还挺相想的，总是不愿处于被动，你问我一句，没出几句是要反问回来的。

江榭辞当然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他不介意把一些实情分享给她，却也不希望对方说一半露一半，瞒着自己关于她的事。

人大概是有些贪心的，了解她，喜欢她，窥到她许多秘密，只要他想，对方在他面前也可以是透明的，可是眼下他所求的又不只有这些。

相比之下，他更想得到的是对方的坦诚与信任，这些东西更可贵。

就他惯常的行事作风而言，其他并不重要，能掌控就足够了，可这恰恰就是因为那些东西很难得，才会选择更加简单而直接的方式。

然而感情里却又不是那么衡量的，做决定的又再不是理智，而是情感。所以他希望，甚至于是期待，林祈安可以诚实地告诉他。

林祈安偏头，和他对视一眼，良久，又移开。

有些事是可以明着摊开来讲的，可有的是不可以的，尤其是可能将自己置之于不利之地的事。

林祈安笑笑：“你有你知道的方式，我当然也有我的。”

江榭辞垂下眸子，有些许默然，算了，不急这一刻。

“说真的，你所图不能变一变吗？”林祈安又问。

“要是不能，你待如何？”江榭辞表情很淡，声线也没什么起伏。

林祈安很轻地眨了下眼，随即却也没怎么思考就回答道：“那还蛮遗憾，我会永远站在摇姐姐这边。”

闻言，江榭轻扯嘴角，有些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那瞿尚呢？”

你不是和他相处得很好么，也会为他生出恻隐之心，对他也是一样的吗？

“没差的。”林祈安轻声说道。

江榭辞一时有些想发笑，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就这么喜欢她？”

林祈安一愣，回答道：“是啊。”

或许一开始不排除任务驱动的作用，可这么久相处下来，林祈安就越来越喜欢风兮摇，越喜欢也就越同情。

她温柔又坚定，善良而勇敢，心地也是世间少见的纯净，可不知道为什么人生际遇总是不太好。

年少时满门惨死，长大后又被身边以为可以深信的人背叛，连最后的结局也不怎么好，可总要有人是应该坚定地选择她才对，若没有，林祈安就做第一个。

她是这样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虽偶动不忍之心，却也更加笃定。

“这样……”江榭辞没什么情绪地点了下头。

林祈安侧首，瞟了一眼他的表情。

她总觉得江榭辞不是那种执着得非此不可的人，他们能坐在这心平气和地聊这些就是佐证。

于是林祈安又问道：“所以真的不行吗？”

说实话，少一个觊觎密匙的人，她就少一个敌人，如果又是江榭辞这样的，那么就是又多一个朋友。

“……行。”

这也是实话，有意思的事不只这一件，到达目的也不是非那一条而已，况且，还有一双希冀的眼睛潜移默化地影响这人。

林祈安眼睛发亮，变得高兴起来，忙问道：“你说真的？！”

江榭辞瞥了一眼欣喜地都站起来的某人，轻声回了声“嗯”。

“那好，握手。”林祈安向他伸手。

江榭辞定定凝着面前的手掌心，有些意外，他抬眼望她，就这样么？

片刻，江榭辞伸手轻轻握住，同时也禁不住笑了声。

约定达成，林祈安心下松口气，紧绷许久的神经也放松一些下来了一些。

少一个江榭辞，那么保卫风兮摇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少掉一大半了。

她也没预料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不是骗我的？”林祈安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她再次确认道。

“嗯。”

“你发誓？”

江榭辞微偏了下头，一时无言，却还是顺了她的意，“我发誓。”

林祈安满意了。

她再次坐下，心里下意识里把他当了半个自己人，所以问的问题也更为大胆了些：“所以……摇姐姐那半个师门真的和魔族勾结上了？”

江榭辞轻瞟向旁边的人，先是略微出神，随后回答：“嗯。”

林祈安半会儿没了话，陷入沉思。

她撩眼看他，“那风留摆忽然冒出来又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天赐之机。”

“那是什么？”

江榭辞睫毛微动，答道：“不知。”

好复杂，一时半刻也探讨不出什么来。

“不聊这个了，我们聊些其他的吧。”林祈安决定暂先搁置这个话题。

“聊什么？”

林祈安想了一会儿，“你原来说你是妖族里的皇裔，那你是属于哪种？”

皇裔也是有直系旁系，前朝本朝之分的，不知道他是其中哪种。

既然她有兴趣，江榭辞也愿意多说一些。

“京城被砍头的那种。”

林祈安被他这剑走偏锋地形容唬了一瞬，但也很快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哇！”

那就是妖皇了？这么厉害吗？

“但你怎么一点也不忙啊？”甚至还这么闲，闲到和他们到处奔走。

江榭辞也学她撑起了头，不以为然地笑笑。

当然是丟给别人做了。

反正他们就这样东掰西扯地乱聊，甚至还用江榭辞的身份聊了许多八卦。

原来那凰女阁下这么励志，由人人轻视到最后后一举夺帝，一鸣惊人。

原来白虎族的先皇帝有过五百多个情人。

原来那个命长的玄武，它的两个头会经常吵架。

诸如此类，让人啧啧称奇。

江榭辞讲的事大多都是言简意赅，少了些趣味性，但偏偏林祈安又是个富于想象的人，两人这样交谈竟也不会显得乏闷。

聊着聊着，江榭辞倏然止住话，就这么偏侧着头看着她。

林祈安有些诧异，继而才发现他们已经聊得太久了，时间也太晚了些。

是时候该回去了。

林祈安踢过一把泥沙将火灭掉，江榭辞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她抬头，刹那两厢目光交错。

夜晚静悄悄的，静到林祈安发现连两人的呼吸声也是可以被听见的。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林祈安几轻地抿了下唇，心里也变得酸胀起来，让人无法言说。

月亮悄然隐入云纱，两人好像就这么错着稀薄的月光对视了许久。

江榭辞眉头微动，心跳变得急切起来，他有些微微发怔，想去看清楚对方的眼睛。

云层轻飘飘移开，月光重新流泻下来。

他再看，又什么也没有了。

林祈安走前一步，落他一个背影，提醒道：“太晚了，我们快些吧。”

我看了我的点击量（如果没出错的话），于是在反思，是不是大家不太喜欢大段大段的诗啊（有点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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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