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事,众人激烈争论过。关于风留白因何中途折退后世说法不一,但有三种支持者最多。
一种是风留白卜出的卦太凶,他自知寡不敌众,于是深思熟虑之后觉得不若先行撤退,保留兵力,待时机再战。
后面两种就跟卦相没什么关系了,一是恶人风留白良心发现,念及往日旧情,遂退;另外一种就比较风花雪月了,说是风留白在战中误杀了昔日情人,心中大恸,早已无再战斗志了,但关于这位情人到底是谁却没有定论,上到九天仙女,下到人间妖女,反而成了娱乐的饭后谈资。
但凡清醒一点的都会认同第一种,能在宗门蛰伏那么久,并狠心屠杀同门之人,又怎会情感用事,此次不战,必定另有其他更大的图谋。
显然,风留白在说的这个“天赐之机”可能便是阴谋。
“他可有说天赐之机是什么?”
独眼魔拼命磕头,惶恐道:这、这小的实在不知啊,我们这种低等小魔哪有权知道上边的事?”
江榭辞略一思索,也不再为难它,可他不知道,他一出口又是另一种为难。
“风留白何时闭的关,这你总该知晓吧?”
这个它倒是知道,可……它犹豫了好一会,才弱弱开口:“就……三百多年前……左使大人率军撤退之后……”其实风留白当年战中撤回这事对魔族来说也不光彩,出于某种心理,它们也不太想谈及。
江榭辞指尖微动,不过这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风留白确实是很有手段的,即便做了些让魔族埋怨激愤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也能稳坐左使之位。
这样的人一出关就能引起骚乱也不稀奇,无非就是魔族中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之间的拉锯与博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光复魔族,光阴流转下,足够消磨很多东西了,哪怕是他们曾经卖过命的所谓信仰,这并不少见,有时又何止百年。而风留白这一席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将双方矛盾激化,加剧内部攻讦,所以这小魔能趁乱出逃也不为奇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独眼魔终于松了口气,暗叹终于要结束了,可下一刻却又让它崩紧了身子,“风留白真是前些日子出的关?”
独眼魔忙不迭点头:“是,是!”就还前些日子还有些魔在商量要不要为左使大人筹划出关的庆贺宴呢,所以应当是的。
不知为何,头顶上的人似乎是极轻的嗤笑了一下,也不再开口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独眼魔哪里有胆子去催促他,只希望这位祖宗快点想起来,然后将它放了。
于是它千等万等,终于等到祖宗开口:“我问完了,那就请你……”他顿了一下。
独眼魔心中大喜,如蒙大赦,谁知江榭辞继续说道:“那就请你去死一死吧。”
下一秒,□□炸裂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江榭辞没空去看笼里血肉横飞的场景,淡然转身离去,而在他得身后却飞涌出了一群血色的蝶,像是一束缓缓绽开的赤色红花,它们蜂涌着朝尸体处飞扑过去,随着它们的进食,蝶的翅膀越来越红,羽翼边缘的鎏金愈来愈耀眼,像是在流动。
屋里昏暗,只有火红的赤蝶不停飞舞,发出金色的光,如同一场华丽而诡异的舞剧。
……
这会儿林祈安已经和秀娘她们告完别,开始在府里瞎晃悠,她走在铺油鹅卵石的小径上,边走边逛,庭院里杂植着兰、桂、竹等雅植,错落有致,颇有意境,她拐过一个弯,然后就和江榭辞来了个照面。
江榭辞似有所感,无甚意外地抬眼看向她。
林祈安心中讶然,但也很快过去,她开口询问道:“你从那边过来?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说着,林祈安偏斜了下身子,探头朝江榭辞背后望去,那边小路仍然蜿蜒,只是周边植木已然少了许多,极目之处有几间廊似的小屋子,看起来已经是这府邸的边缘处了。
江榭辞稍移了步子,挡住了林祈安张望的视线,闲闲道:“没有,几间破屋子,回去吧。”
“哦,”林祈安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行,你……要一起吗?”
江榭辞的视线静静凝在她脸上,林祈安被看得有些尴尬,她其实不大想和这位反派独处,因为帮了她一次,林祈安对他有些改观,但不代表她就毫无芥蒂了。
自然,她希望她的任务能更轻松的完成,可也不单纯的寄托在游说上,两个人相处是很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浮气躁的,她可不想被对方察觉。
“不了,你先走。”听了这一句,林祈安还悄悄松了口气,随后她就看见江榭辞微挑了下眉,她偏过头,一时有些心虚。
她即刻告了辞,转头就离开。
江榭辞盯着林祈安渐远的背影,眼神探究,他想起了昨日在林祈安那里看到的全然陌生的事物,不经意想:“天赐之机跟你有关吗?”
转而他又轻笑起来,但眼神却是晦涩的,道:“真是愈发有意思了。”
……
次日,风兮摇一行人辞行,但她们却没有着急去找魔族的踪迹。
瞿尚诧异:“你是说,魔族重新现世了?这么突然?”其实他比谁都知道得要早,青鸟昨夜已经禀告过了。
风兮摇:“老师是这样说的,昨日双方已经会过面了,我看他们此举是想与我们交好的意思。”但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会面的魔族代表是谁?”江榭辞道。
“不清楚,”风兮摇听懂了他的意思,便又道,“但不是风留白。”
“老师叫我们不用多管,他们自有定夺,所以……我们还是照原计划行事。”
她们最开始也是为了历练,顺便除妖杀魔,但后来因为林祈安的缘故,所以寻找寸金花也被提上了日程。至于为什么变成了寻找,还得感谢于那两株寸金花早被许给别人了,风兮摇无奈,只得另寻他法,而林祈安唯恐不这样,自然乐见其成。
瞿尚捬手:“既然现在不需要我们这些小辈瞎掺和,我们还是继续南下吧。”
此时几人已行至清月河边,码头处锚泊着一些船只,林祈安她们选定一只,付过钱,坐着准备过河。
林祈安百无聊赖地看着船夫解锚、鼓帆、撑篙,忽又想起什么一般:“摇姐姐,修真界不是惯常称师父和师尊吗,为何你称的是老师啊?”
提及老师,风兮摇脸色温和起来:“我没有拜入过老师宗门下,自然不该和宗门里的师兄姐们一起称师父,不过,拜与不拜于我而言并无差异,我还是老师的徒弟,宗门里有事我也义不容辞。”
林祈安点点头,按理而言拜入宗门、得其庇护是件很平常的事才对,更何况风兮摇有实却无名更称得上是怪异,不过这背后到底是什么缘由,林祈安又不便多问,她只好将疑惑压下去。
这话头一过,船夫便喊众人坐稳,他们要过河了。
林祈安还没见过这番情形:河水深而绿,四面山高而翠,江面上笼着一层薄雾,风涌而动,风息而浮,更为其添了几分风色。
待船行稳后,林祈安征得同意,便从舱里出来,听那划桨人聊天侃地,那划桨人很是健谈,各处奇闻轶事都知道一点,并且讲得妙趣横生,林祈安听得津津有味。
她趴在船舷上一面出神地听,一面又忍不住探手去拨流过的水花。再然后,她就听到了风兮摇温声的提醒:“安安,水凉,小心受了寒。”
林祈安下意识收回手,回头对舱内的风兮摇讪讪一笑,她又看了眼其他二人一眼,只见瞿尚抓耳挠腮地摆弄着他的八卦盘,而江榭辞则在一旁阖眼兀坐。
那划桨人扬篙,嘻嘻道:“是呀,姑娘体弱,可要当心。”
“说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最近周围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保不齐就藏在了水中,更要当心些。”
风兮摇抬眸,问:“何出此言?”
这下瞿尚也不摆卦了,一脸好奇地听。
船家往周围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道:“这深山里啊,听说——只是听说——有人曾亲眼瞧见过穿红衣、带锁链的女煞鬼,走起路来叮叮哐哐地响,而且她极好吃人,不论去了何处,总要带几具尸体备着。而且,最近啊,又多了两个,是不是在林里穿梭,眼皮一抬,那鬼影还在远处 ,眼皮再一抬,咦——就到跟前了。”
说的那船夫跟亲眼见过一般,戚戚然打了个寒战。
林祈安听半晌,奇道:“你说那女鬼吃人,那目击者是怎么回来的?而且,你们这处失踪未归的人很多吗?”
那船夫也是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这上哪儿知道去,我也是听他传,许是那人运好也说不准!那被吃的是外地人也说不定。”
林祈安点点头,未置一词。
“那多的两个鬼影确是最近出来的?”风兮摇又问道。
船家点头:“可不嘛,还吓着我们那边几个砍柴的。”
几人不动声色的交流过眼神,心下便有了决定。
风兮摇断然道:“船家,麻烦你直接送我们去鬼出现的地方。”
“啊?!”
船行至某一偏僻处,船家将船靠边停住,然后伸篙指了指:“喏,就是那了,你们往前走就好,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找不找得到全看你们运气了。”
临了,他还感叹了句:“这地儿,我们跑还嫌腿不够,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个修士上赶着找这些神神鬼鬼的地儿了,不过还是万事小心啊!”
风兮摇几人道过谢,便告了辞。
林祈安这一路走来,只觉这山里幽静,高木参天,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走着走着山中的雾气愈来愈大,大到有些不正常,甚至于遮挡视线。
林祈安刚听到风兮摇说了句“不对劲”后,就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拉力拖拽着,然后飞到了某处。
……
“小姐,时辰不早了,今日你约了孙家的小姐,咱莫迟了,失了礼数。”婢子拉开床幔,唤道。
良久,床上的人动了动,用手肘挡住眼睛,翁声翁气地回答:“知道了,你好啰嗦啊,扉玉。”
林祈安睁开眼,好奇怪,她为什么会有“又来了”这种想法。
扉玉为林祈安着衣,穿到最后,不禁满腹心酸,道:“小姐又瘦了,这衣服瞧着又大了。”
林祈安整了整衣服,无所谓地道:“改改就好了。”
吃过早饭,又服过一蛊药后,林家几个小仆方抬着轿,往林祈安和孙家小姐约定好的酒楼赶。
谁知临近终点,轿身却猛的一颤,林祈安连忙扶住了窗框才没摔,稳住身形,看向旁边被吓了一跳的扉玉,问道:“你没事吧?”
扉玉摇头,又掀开轿帘,探头问轿夫:“发生了何事?”
被问的轿夫也是一头雾水,只回道:“不知啊,这街上的人忽然就乱起来了。”
只见前面围满了人,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这么堵着,便不能如实地赶到酒楼去了。
扉玉略一思索,便指了指答话的轿夫,又吩咐其他人:“我与他先去前头查看情况,其他人看顾好小姐,别出了岔子。”
说完,便向林祈安行了一礼,携那人往人群蜂蛹处走去。
林祈安掀开帘子一看,一时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收回手,默默等着。
良久,她开始察觉到周遭的气氛很不对,她转过头,赫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林祈安心中大恐,但又竭力在面上不动声色。
想必这人身手极好,竟连外面的家仆都无所察觉,暂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她细细打量了下那人,只见他身量极高,可打扮得却灰头土脸,衣服也是破烂脏污,俨然一个乞丐模样,他眼神很亮,但眉头紧锁,似乎在竭极力忍耐着什么。
细观其眉宇,不是江榭辞又是谁。
但林祈安却问他:“阁下是谁,来我轿中又是所谓何事?”
那人听了这话,眉头锁得更紧。
“你不记得我了?”他问道。
这话问得很真心实意,甚至多了几分埋怨在里面,而林祈安更是无法理解,反问道:“阁下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么,为何我会认得你?”
江榭辞默默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才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但有一点你得记住,周围人说的话少听、少信。”
说完,便似要离开的样子。
林祈安被这莫名出现的人说的莫名的话整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就要叫住他。
可本来要走的人却突然转头,冷峻道:“噤声。”
林祈安闭了嘴,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过毛骨悚然的事实,外面不知何时早已阒然无声了——可这怎么可能,这儿可是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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