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厅堂聚审。
一夜过去,众人的心情得以平复,至少面上看不出异常了。另外,林祈安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她注意到昨夜被抓时还有些不服气的人,过了一夜居然开始心虚起来。不过,只针对现场新出现的人——秀娘。
只见柳妖眼神闪躲,很久都落不到实处,看东看西就是不敢和秀娘的视线对上,至于秀娘作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妖怪,也是悄咪咪的打量,于是,怪异又滑稽的一幕出现了,秀娘偷瞟柳妖的视线恰恰和柳妖躲闪的眼神直直对上,之后两个人具是一惊,狼狈错开了视线。
竟然林祈安能觉查到,其他人自然也一样。
风兮摇观察片刻,才开口问:“秀娘,你可认识这位……姑娘?”她不知怎么称呼这柳妖,稍犹豫片刻,索性称了姑娘。
秀娘从惶恐中回过神,想了一会儿,得到一个算恰当的答案,“院里的柳树我倒是日日得见,但这位姑娘……”秀娘怯怯地仔细打量了一下柳妖,“我从未见过。”
兴许是自幼和这柳树朝夕共处过,秀娘不可避免对她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意。
出于这种心理,秀娘鼓起勇气问她:“我夫君可是你害的?”
“不、不是的,”柳妖像被刺扎了一般,急忙出口解释,“我最初只是给他织过一个梦,但那梦也仅仅会使其精神虚弱、通身乏力而已,全然不会像如今这般。”
林祈安为秀娘丈夫把过脉,大抵也能猜得到柳妖织的是些什么梦,但仍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要给他织那种梦?”
柳妖不说话了,只是眼神飘忽地瞥着秀娘,她这反应,便已经足够说明些问题了。
秀娘同样也猜到一些,但还是不死心的问她:“他……是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了吗?你尽管说来,我自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秀娘犹豫片刻还是道出了实情,原来这秀娘丈夫表面上醉心学业,心无旁骛,实则寻花问柳,样样不误,苦得发妻为他打理家业,焦心劳思,柳妖自是看不过,一有了人身后,便报复似的给他织了劳神伤身的梦来。
秀娘听完后浑身发抖,从头到脚的发寒,她竭力忍住,可眼睛还是通红一片。
林祈安她们一不小心就旁听了这场家庭之变,心里也是百味杂陈,可如果真的如柳妖所言,那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林祈安她们一时也拿不准现在她们还管不管这闲事,毕竟委托她们来的是秀娘,更何况那人确实做了让人心寒的事,若执意去救他,可能倒还伤了秀娘的心。
秀娘许久才稍平复了心情,她先是还算温柔地询问了柳妖的名字,转而又对风兮摇她们说,“还是请各位先救他一条狗命,”此言落下,她的声音转瞬又冷硬起来,“一是一,二是二,后面的事,我自会慢慢与他相算。”
见众人都看向她,她又道:“竟然他失了此生唯我一人的诺言,那就只好让他从我家滚出去了,另,我父亲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自不会让他得一点便宜。”
听此,林祈安心里生出了几分敬佩。而瞿尚更是赞道:“就应该如此,秀娘干脆!”
秀娘听后微笑道谢,这女子诚然性格温婉,但遇事却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林祈安几人又回到了耳房,这次那位负心汉是被江榭辞的赤蝶吐丝紧紧捆住的,他躺在地上不停挣扎,可这回原来唯一担心他的秀娘也只是冷眼旁观。
风兮摇观察半晌,然后看向了柳妖:“依依,你的法术还在吗?”
柳妖也就是依依闻言闭了眼,开始感受自己的法力波动:“还在,但……”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眉头微蹙,许久,依依挣开了眼,脸色有些严肃。
这似乎是个切入点,风兮摇忙问她:“你是看到什么了吗?”
依依还是皱着眉,开始组织了下语言。
“对,我的法术还在,但极微弱,而且不再是我原来的法术了,”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好解释,顿了一下,才又道,“就是有梦的空壳子,但却发挥不了作用,我还看见梦的后面还躲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事情好像比想象中麻烦得多,几人不由得思索,无人注意到一股黑烟已悄然从秀娘丈夫身上升起来。
也无人发现,持续的挣扎声莫名其妙停下了,而下一刻,一股黑烟猛然窜了出去,林祈安只觉得有什么阴冷的东西飞快从脸侧飞了过去,等她转头去看,木门已被冲撞的哐哐作响。
下一秒,林祈安听见了来自风兮摇风中的叮嘱:“安安,你先待在这!”
原来风兮摇三人已经随之冲了出去。
林祈安微怔,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伶仃瘦弱,好像确实难担大任的模样。
与此同时,林祈安也理清了一些事,那团黑气十有**就是罪魁祸首,可为什么风兮摇最初没有发现异常,大抵也要归功于那黑气的隐匿,可到底又是什么东西有这能力,林祈安就无从的知了,但她隐隐感觉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东西正在慢慢脱轨,这想法来得无缘无故,却又足够磨人。
三人是半个时辰后回来的。
林祈安为他们贴心倒茶,没办法,她不可能短短几日变成武功高手,只好做好后勤工作。
缓了一会儿,风兮摇率先开口,声音里有些迟疑:“所以……没错的话,应该就是魔了,要是这样那便说得通了。”
“确实不错,”瞿尚敛眸,手指时不时地叩桌,“方才那漏出的一点魔气确也与书中所形容的别无二致。”
江榭辞抿了口茶,淡声道:“可书中还记载,自魔族左使带兵撤离后,这百多年间江湖中可鲜有魔族生事了。”其实岂止是鲜有,整个魔族都跟人间蒸发一般。
见江榭辞杯中茶水见底,林祈安提起水壶就绕过去给他倒茶,江榭辞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才将茶杯放桌上让她倒茶,两人视线偶然相对,林祈安下意识回了他一个微笑。
瞿尚听过他的话,认同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认为原因有二,其一,魔族余党尚在暗中蜇伏,如今冒然生事,可能正准备下一盘大棋;其二,是……”
他压低声音,严肃补充:“是封魔大阵出问题了,但眼下另一个问题是封魔大阵在何处我们都不得而知。”
思及此,瞿尚沉默了。
林祈安到底是外来人,即便提前做过功课也会有漏点,于是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见在一旁清闲喝茶的江榭辞,她上前小声提问:“为什么会找不到地方啊?”
江榭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撑着下巴,微微抬眼看她:“因为六百年前,封魔大战进行之地本就偏僻,后面又有左使风留白为首的魔族从中作梗,年代又久远,地点自然就不可查了。”
林祈安狐疑:“就没有哪本书有记载?”
风兮摇:“也有,但有关书籍多失传不说,又加上人间近几年战火频繁,地方多次易名,很难再去找了。”
瞿尚摇着食指补充:“不止。后面又有好些看事不大的人胡乱杜撰些东西,你出去随便拉个人去打听,保准能听见几个封魔古战场地名不带重复的,天南地北到处都是,早就混淆了真迹。全都是噱头,吹得倒是天花乱坠的。”边说,他还边翻了个白眼。
如此看来,确实不好找。
“鬼知道他们现在打的什么主意,可惜让它给跑了,不然还能审审。”瞿尚转着茶杯,有些郁闷。
林祈安拿着茶壶站在一旁,也是奇道:“让它跑了,这般厉害么?”连他们三个人一起都抓不住?
像是想起了什么,风兮摇的脸色有些难看:“也不是有多厉害……”相反,还很弱。
瞿尚开怀大笑:“确实不厉害,只是恶心人的功夫实在高明,你是不知道啊,那丑玩意朝我们到处喷口水,像是八百年没净过口,臭得人简直能把隔夜饭给呕出来,我们躲闪还来不及,又哪里顾得上去抓它。”
这下,林祈安脸色也不好了,确实有够恶心人的。
最后,风兮摇提议道:“我有些忧心魔族重新现世另有阴谋,我们这处解决完,明日便辞行吧,我要先将此事告与老师,再做他算。”
众人无异。
于是这边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林祈安和瞿尚留到了最后面。
瞿尚微仰着身子,吊儿郎当地扬起唇,指使道:“小安子,给本大爷看茶。”
林祈安微微一笑,走向瞿尚,将茶壶“咚”地撂在他面前,然后转身离去:“做小二的哪有资格让掌柜的看茶。”
江榭辞打开了门,天光泄进屋里,照亮了屋里的一角。
他关上门,室内便又暗下来,只剩下从窗外透过来的稀薄的光。锁笼里独角独眼的怪物一见人便支支唔唔叫唤起来,一张大嘴蠕动个不停。
赫然是林祈安她们口中本该逃走的魔。
“闭嘴。”声音还是清冷的,可在这黑暗逼仄的小屋子里却仍显得慑人。
独眼魔惊愕了一会儿,又开始蠕动嘴唇。
江榭辞终于正眼看了它一眼:“你要是还有一张嘴,尽可以试试再吐口水。”
独眼魔不敢再造次,闭了嘴,一只大眼怯怯地瞟他。
不知道为何,独眼魔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冷面玉人十分不好惹,它莫名害怕。
见它安静下来,江榭辞才缓了缓脸色,但身上的威压却逐级释放出来,独眼魔扑通一声趴在了笼里,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
听着头上一如既往平淡低缓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独眼魔抖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让我猜猜,你是从坞城山来的?”
独眼魔打了个颤。
“那看来是了,”江榭辞踱至独眼魔跟前,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它,“那我再猜猜,你是偷跑出来的?”
独眼魔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它听着头顶略含轻蔑的声音响起:“那群老匹夫蛰伏那么久了,自然是千方百计,怎么会让你一个废物让他们露出马脚呢。”
“看来你们最近也不太平,不然怎么会连一个杂碎也看不住,怎么,当久了缩头乌龟,竟也开始按耐不住了?”
即便被讥嘲的体无完肤,那魔仍不敢说一句话。
“说说,怎么回事。”江榭辞垂拉着眼皮,神色恹恹的,倒显出几分“好说话”来。
独眼魔连忙磕了好几个头,战战兢兢地开口:“我们左使大人好前些日子出了关,在洞里算了一卦,说是……”独眼魔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跟前的人,又即刻将脑袋垂落到地上。
“说是,‘天赐之机已至,光复魔族可见’。”
江榭辞拇指规律地摩挲着中指处的白绫,听了这话,手中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眼神微凝。
魔族左使,风留白他倒是知道一点,江湖中关于他的奇闻轶事实在不算少,不过大多是负面的,但其中有一件倒是流传甚广,众说纷纭。
当年,封魔大战魔族大败,不仅军队被打得七零八碎,连老巢也被一局端得一干二净,而这一战也是那位明台仙君的成名之战,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魔族尽数被封印之外的那些剩下的稀稀拉拉余党,本来量其也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修仙正派也就放之任之,不再多管了,但焉知这却为后面的祸事埋下了祸根。
确实如开始所想,那些魔族安分了好几百年,正在神经愈发松弛下,却让人始料未及地杀出了个风留白。
要说这风留白也是个传奇人物。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潜入了一派宗门,早些年也算是一代天骄、前途无限,甚至于簪花大比上一举夺魁,使其宗门名声大噪,风光一时。彼时,又有谁会知道这种令万人仰慕追捧的正道天骄会毅然背叛宗门,致使宗门差一点惨遭灭门之灾呢。
可就是这么个被魔族喻为魔族之光的初生太阳的人,却在正邪交战得如火如荼时,便兀自因为一副卦象就带领一众魔族退出了战场,而再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了。
这下,别说人族了,连魔族都不一定理解得了他这让人百事不得其解的做派了。
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仙门百家掘地三尺都死活没有发现魔族的匿身之地,就跟从未来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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