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窗便扑进来一只火红的蝶,闪着细细的光。
“江榭辞?”
赤蝶传来熟悉的声音:“嗯。”
林祈安微微安心了些,问:“你知道扉玉她……”
“猜到一些。”
林祈安忍不住问:“你怎么猜到的?”
“看望孙小姐这个提议,我想你应该不会提。”林祈安的确算得上心细,可不代表她在人情世故上也一样,更何况孙小姐对于她而言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让她反应一会儿后,江榭辞又道:“我们得到的所有关键消息皆是你见过孙小姐后得知的的,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所以也只是猜测。”
是了,林祈安想起来了,的确是扉玉提出来的。
如果假设扉玉一开始就有记忆,那么她这些举动就能说得清了。
心囚是会有意火无意吸进外来人的,但能不能活着出去,显然得看心囚主人,呆的越久就越难出去。如今看来,除了扉玉想帮她们外,其他人多半是想困死她们当养分的了。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我现在被她关住了,出不去。”摘过这一话茬,林祈安又变得有些苦恼。
江榭辞道:“斑籍人出现异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
林祈安内心稍定,回道:“好。”
那赤蝶说完这句,便没发出声音了,乖乖停在了窗框上,扑闪着漂亮的翅膀。
林祈安眼热这小玩意许久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收回来摩挲了下指尖,惊讶发现,它身上居然没有鳞粉,她愈发觉得新奇,于是又轻轻挑了挑它的触角,那蝶自被摸上后就浑身僵滞不动了,只有触角不安地翕动着。
还怪可爱。
不料,赤蝶诈了尸,它突然再次出声,吓了林祈安一跳。
“你……别摸了。”
林祈安手上一顿,有些尴尬,道:“你能感知到?”
江榭辞沉默一会儿,才道:“这一只可以。”
林祈安惭愧道:“对不起。”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
林祈安这下老实了,安安分分地等着人来。
那赤蝶僵了半晌,又开始缓缓扇动着翅膀,甚至还透着隐隐的欢快劲儿。
不出片刻,江榭辞按时出现,他一个利落翻窗,就顺顺利利进来了。
他直接道:“全城的死因是活人咒。”
林祈安愣住:“活人咒?”这个光听名字都知道是非凶即恶的东西。
江榭辞继续解释:“活人咒练成后一人便抵百人,其可力大无穷、不知疼痛,但极损阴德,凡施此法者,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他神色很淡,似乎不怎么高兴。
林祈安想起了扉玉和那小厮的异状,不禁又问:“它是有什么征兆么?”
江榭辞没由来地扯出一个笑来,但笑得却冰凉凉的,道:“有啊,符文从右手中指起,然后不断向身体蔓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指尖滑到心脏处,道:“然后长到这里,就彻底没救了,再之后就是一个乖乖听命的活死人了。”
江榭辞说完这些,再抬眼就是和对方四目相会,他扯扯嘴角:“看我做什么?”
林祈安还是凝望着他,鬼使神差地问:“所以……你手指遮住的那个……也是吗?”
这不像她们这个关系可以交谈的话题,可林祈安知道这应该是她最近的一次触摸到书里的,那位被冠以反派身份的人,最真实的灵魂的机会。她几乎难以自制地想去探寻。
被百般遮掩的无非三种:秘密,伤痛,耻辱。你是其中的哪种,更或者,是多种?
江榭辞偏了偏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要说是的话会怎样?”
林祈安难以言说出此刻是什么感觉,不忍?好像是有的,对不幸之人感到同情,对他人伤痛感到回避,是人格健全之人的应有之义。但同时,她心中又升起了一种让人震颤的兴奋,这似乎在告诉她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转变,她再也不是一直处于被动的姿态了。
而这种平衡足够让她更加泰然的和他周旋,可她不知道她又忽略了一点是,这种平衡又常常是一段更亲密关系的开始。
林祈安怔愣许久,却问了一个没有多加思考的问题:“会很疼吗?”
江榭辞也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有些发怔,他声音艰涩道:“会疼。”
林祈安又沉默了,她不很会安慰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会起到鼓励的作用。
想了半天,她还是用了最简朴的安慰方式:“那幸好你熬了过来。”
江榭辞回过神后内心嗤笑,这算哪门子的幸好。
他到底没说什么,只道:“我们该出去了,风兮摇她们往山上走了。”
林祈安找回些状态,乐观道:“真的,江榭辞总有那么一刻你会觉得活着真好,就算目前没有,但也会出现在可能的下一瞬。”
江榭辞若有似无地瞥她一眼,忽然笑出了声:“你说的很对。”
林祈安见他这个态度,知道他多半是没听进去的。算了,多说无益。
她换了一个话题:“我猜扉玉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先找到她。”
江榭辞破开门,出去后,林祈安惊奇地发现府邸里竟然空无一人,再往外去,大街上又是成群的人,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尽头。
林祈安发觉他们的活人咒已经蔓延到整个手掌了,可也仅仅是一个手掌,那些人却似乎疼痛到难以承受一般,浑身肌肉痉挛着,面色扭曲狰狞,但又执着着往某一处赶,哪怕是匍匐前进。
她望了望他们前往的方向,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耸立在地面上的巨大物体,那是斑籍的那座最高的山,这场浩劫绝对和那个什么狗屁修士脱不了干系。
林祈安还注意到,这队伍里好像很少能见到小孩子,不用猜也知道,那些小孩子可能还没来得及被练成活死人,就有可能直接疼死了。
可是活人咒的狠戾又远不如此,不久,林祈安视线就凝固了,因为在队伍的最后面拖拖拉拉跟着的就是那些小孩子,他们俨然没有了生气,既无声音也无表情,有的甚至是连路都走不齐整的年龄。
难以控制的愤怒像蒸腾的气泡般升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做出这些事来。林祈安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后的情绪还是无奈,木已成舟,她又能做什么呢。
“江榭辞,我们跟上吧。”
她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凶手,然后出去把他永远钉死在耻辱柱上,但其实仔细想想,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名声亦或是他的命又能值些什么呢,相比之下,简直一文不值。
江榭辞收回视线,他一直不认为恻隐之心太重是件什么好事。
天色愈发昏暗下来,可火红的夕阳却无法让人生出寒意,爬到了山顶,夕阳早就沉了下去,周围变得昏暗暗一片,只有一座庙宇在那处悄然屹立。
林祈安到底没和风兮摇她们汇上合,可出乎意料地是她碰上了扉玉。
她看向扉玉,一开始想问她的话荡然无存,此时此刻,那些显得也没那么重要。
黑色的符文已蔓延到了她的整个手臂,但不知为何她却还保留着一些神智,见到林祈安后她神色很明显地动了动。
扉玉一边强压着痛苦,一边哆哆嗦嗦地想对林祈安说些什么,她好像又很多话想讲。
“林……林小姐你、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也、也不想的,太、太久了,大家都受不了了,我们害了很多人,可、可这不是我们本意,我、我们太、太恨了,这个好、好疼,好疼啊。”或许真的很疼,扉玉边哭边不停地抓挠自己。
“你知道吗,我有、有一个小姐,她特、特别好,真的,她说冤有头,债、债有主,我们不、不能也害了别人,最后……小姐消失了,可她说、说她不怨他们,她说,我们都、都是苦命人,谁能不怨、怨恨呢,”扉玉哭得哽咽,“我好、好想我们小姐,我不、不想再害人了。”
扉玉浑身抽搐,眼泪止不住地流,活人咒蔓延到胸口了,她越来越疼了,也越来越不清醒了。
她仿佛泣血般地道:“我、我好累、累啊,我不想再、再继续了。”
活人咒蔓延到了心脏,此刻咒已成。
扉玉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咒成之刻,怨起之时。霎时,黑气自城民身上腾起,黑压压一片,从山上望下去,满城已被裹挟在黑色翻滚的怨气中了。
三百年的怨气非同小可,林祈安挨着一点就觉得毛孔渗血般的疼,江榭辞放出来挡在外面的赤蝶,也是大片大片的死。
她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了瞿尚的喊叫声:“我靠了!这么多,我根本化不了啊,兮摇,你还坚持得住吗?”
风兮摇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吃力,她道:“尚可坚持,你继续。”
“这下怕不是真折在这儿了吧,祈安呐,你们在吗?”瞿尚喊到。
林祈安大声回应:“都在!”
过了好久,瞿尚忽然笑道:“太好了,大家都在,至少黄泉路上不孤单!”
“谁要和你上黄泉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听上去是个少年,显得矜傲又意气。
又是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好了,清渠,你把四面的灵罩收紧,将它们赶到一处。”
那少年瘪了气:“哦。”
下一秒,一道悠远的笛声响起,一瞬,林祈安便见眼前的怨气散去,视野开始重新变清晰,不远处站立着一个身着清水蓝衣袍的男子,怨气消散之间,他的袍角咧咧作响,他口吹着笛,笛尾处绑的绦带因风飘扬。
亮于暗的对比下,他的眉宇越发清越,却又带着几分恰好的悲悯之色,清俊雅逸,气质出尘,未有仙人之名,却有仙人之姿。
见人望过来,他拿开了笛,莞尔:“诸位可安好?”
“在下辜行舟,眼下希望与各位同心协力,共化险境,还请各位道友,帮我守住东、南两面。”
听到他的名字后,瞿尚几人的脸色俱是一松,此人,大能中的大能,他出手了,那便意味着能化险为夷。
风兮摇拱手道谢,携了瞿尚守东面,江榭辞看了林祈安一眼,对她说:“你就待在此地。”说完,也去了南面。
林祈安略感歉意:“抱歉,我……”
辜行舟朝她一笑:“无碍,非是世间所有人都得是修士才可做成一事来,劳烦这位小姐帮我摆符。”
林祈安觉得这个人天生就能让人静下心来,她伸手接过他给过的一沓符纸,问:“我该怎么做?”
辜行舟温声道:“姑娘可距我两寻处,符隔五寸,置于地,作圆状。”
林祈安依言照做。摆好后,她便看向他,辜行舟便叫她进到圈子里。
他开始吹笛,灵力涌动下,地上生出了红色的花,它们在保护圈内随风鼓动,那红花有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名字——彼岸花。
那一圈符纸开始起作用,把周围的怨气卷吸过来,像是一场浩大的龙卷风,彼岸花簌簌抖动,遇怨则化,一处一处净化。
笛声愈发高亢明亮,那些怨气也越发亢奋,挣扎着要逃,灵罩再次收紧,把四周的怨气赶往中间,其中逃掉的一些,被北面守着的沈清渠,南面的江榭辞及东面的风、瞿二人,悉数赶了回来,可西面却是没有人守,逃走一些。
林祈安正想提醒,辜行舟就似乎知道她所想,微笑解释:“不用担心,西面还有朋友守着。”
果然如他所言,西面逃走的怨气,被一股无形之力化解,那面看不见人,只传来成串的铃铛响声。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那位罪魁祸首却迟迟没出现。
符圈中的彼岸花不停地盛开又枯萎,替换下来的符纸不知不觉就摞成了一沓,一波怨气散去一波怨气又来,笛声一刻未歇,林祈安不知到过去了多久,怨气终于越来越稀薄。
即将肃清的最后一刻,天空突然不知从何处飘下了几片柳叶,林祈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灵力所化,因为它跟凡物不同的是它在散发着莹润的光。
她往高处望去,赫然在庙宇的屋脊上见到两个罩着黑红色的斗篷的身影,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浑圆而巨大,他们恰好站到了它的面钱。
林祈安她们的阵法设地离那庙宇不远,是故能听到一些说话声。
一个身影微躬着身子,态度卑屈道:“大人,事已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回答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即无用了,便沉了罢。”
沉了,沉什么?斑籍吗?
柳叶愈发多了,林祈安感觉地下一沉,晃荡的根本站不稳。
城民们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凄厉惨恻,像是地下索命地幽魂。
林祈安死死盯着上面的人影,他们到底是谁?
从远处又飞来一个穿斗篷的身影,他向其中一位行礼:“左使大人,有人找您。”
一瞬,一切便明朗了。
“知道了。”他淡然道。
离开时他朝这边望了一眼,月光下,林祈安看到了他的一双眼睛,二人遥遥对视,她明明知道他其实没有看向任何人,可林祈安还是脊背发寒,那人似乎笑了一下,说了句:“再见了,各位。”
原来他就是那一位魔族左使,那位魔族之光,风留白。
柳叶还在不停纷飞,仿佛永无尽头,可这一幕却又深深被印在了脑海,成为了斑籍人永久吹不散、挥不去的梦魇。
怨气彻底化去,到此心囚已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