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提灯

彼岸花随着怨气的消散也流星似地化去,虽如此,却也留下了一朵,相比较而言,它更大更红也更亮。

辜行舟俯身,从花里拈出一颗黑得透亮的珠子,他轻叹口气,串到了自己手腕的红绳上。

红绳挽了好几圈,错落地搭在腕骨上,上面早已有了好几颗珠子,如今多的这一颗,尤黑。

面前的景像倏然如百花旋、千叶展,模糊、晕眩,又宛若大厦的轰然崩塌。

再睁眼,置身之地变成了那片熟悉的密林。

林祈安一时半会儿有点恍惚,她移眼望去,惊觉辜行舟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人,但更准确的来说,其实是魂。

此刻,他们看上去显得尤为茫然。

循环往替的,久久挣扎的,突然之间就变成过去了,谁也回不过神来,而一些回过神的,已经在那里痛哭起来了,是喜是悲,好像也分不大清了。

沈清渠确实是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松花色,头发被发带高高束起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毛毛躁躁。

他在一旁抱着手,偏过头,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模样,唯有见到辜行舟的时候会收敛些,但还是显得臭屁。

辜行舟无奈摇摇头,朝他道:“清渠,你过来,让我靠靠。”

沈清渠不自觉落下手,神清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辜行舟笑笑:“无碍,灵力过竭,一时有些脱力罢了。”

沈清渠抿抿唇,还是走过去让他扶住自己的胳膊。

也不知道这小孩哪里来的那么大气。

辜行舟朝着其他几人道:“各位,风留白之事还望诸位先行告知世人,此事非同小可,恐生后忧。”

风留白三百多年前便能用阴毒法子让众多斑籍人充当兵力,断不可能不敢与众仙家一搏,可他偏偏又没有这样做,不是蕴藏着更大的阴谋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如今他手握三万多斑籍死士,更是像悬在脖颈处的刀,处处是隐患。

“至于我,”辜行舟很淡地一笑,“姑且送一送这些朋友吧。”

他收回扶住沈清渠的手,一盏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向林祈安几人点头致意:“告辞了,诸位。”

那盏提灯亮起幽兰的光亮,辜行舟转身,所过之处,变成了一条长满彼岸花的路,人走在上面,花瓣就飞了漫天。

那路如梦似幻,不断蜿蜒,却不知目的何处。

传说世间有一脉很神秘的职业,名曰提灯。凡提灯人的引魂灯柄,皆由前人臂骨所制,意为传承与指引。

而这条被引魂灯照亮的路,终于又迎来了另外的迷路人。

似乎从此刻起,漂泊了几百年的亡魂就此有了归家路,可仔细想想,又算哪门子的家。

林祈安几人沉默地目送这那一支庞大的队伍,眼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不知通向哪里的遥远处。

人群中,她再次看到了扉玉,对方回过头对她微笑了一下,随后转身流入了人群。

分明隔着那么多人,但林祈安却恰好看清了她泛着水光的眼睛。

风兮摇也是久久无法回神,许久才开了口:“此事已了,我们走吧。”

几人没行多久,就听到一路叮叮当当地的声响,彼时迷雾并未完全散去,她们往声源望去,只见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缓步走来。

待走近才看清来人是一位红衣少女,她的穿着打扮很有少数民族的特点,一身的银饰,走起路来就会发出细密的响声。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极具特色的红伞,伞扣的地方系着几个铃铛,细数下来共有九个,奇怪的是不管主人如何动作,它们却是一声不响。

林祈安猜测那应该是个法器。

由于伞的遮挡,林祈安一时没发现你位红衣少女身后竟还整齐跟着几个人,可灰白的面色又显然在诉说着他们不是活人的事实。

那位少女打量她们几眼,犹疑地问:“就是你们么?”

可能觉得这话有歧义,她又解释道:“清渠说他布的迷阵出了岔子,刚巧有人踩了漏处进去了,他好像还因为这事被行舟尊上说了几句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少年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

红衣少女探头张望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原来他们已经走了啊。”

林祈安大抵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那位守西面的朋友?”

少女点了点头,眼睛很清澈:“我名叫神吻,你们叫什么?”

各自简单介绍一番,又明说了心囚里的事来。

神吻听过后显得很沮丧,但过于纠结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看了看天色,然后邀请到:“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如今夜先去我家宿一晚?”

神吻说的话在理,大家只得道谢同意。

她侧过头准备带路,林祈安这才注意到原来对方有一块很大的胎记,从耳后一直到锁骨处,像一块裁剪下来的霞彩。

林祈安忽然就想到了她的名字。

这边林祈安还在出神,忘了将视线及时收回来,一瞬,她们视线相会。

林祈安刚想收回这可能冒犯到人家的视线,不料,对方却对她扬起一个笑,很温暖也足够纯净。

林祈安下意识也回她一个笑,后知后觉认识到这个女孩子好像不在意这些。

神吻顺口向大家介绍她身后的那些人,这边河湖很多,时常会有不幸淹死的人,她有时遇见了,会帮他们送去镇上,找找家里人。

神吻走在前面带路,那一帮人就安安分分跟在她身后,让林祈安不经意想起了她那个世界的赶尸人。

林祈安和瞿尚缀在后面,瞿尚鬼鬼祟祟的和她交头接耳:“你看到她那把红伞了吧?”

林祈安点头。

“它的名字叫九灵伞,是伞类法器中品阶最高的,这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的,道行却不浅嘛,”瞿尚中途感叹一句,又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提灯与生魂为友,灵婆与怨煞为伍’ ,如果说引魂灯是提灯的代表的话,那么灵伞就是灵婆的标志。”

林祈安听懂了,便开始提问:“怨气和怨煞有区别么?”

瞿尚支颐道:“硬要说区别的话,怨气自死人来,多是气,而怨煞则是以此气修炼,炼化后再产生,其实叫它魔气你可能会更好理解,但用此法修炼的妖、鬼也不再少数,故而还是怨煞称的比较多。”

“提灯人和灵婆的能力本来就有很多相似,所以这两派人来往也很密切。”瞿尚插了一个题外话。

神吻带一众人刚进了小木屋门没多久,她伞上的一个铃铛就倏然清脆地响起来。

神吻冲大家歉疚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去处理一下其他事。”

“大家要是饿的话,灶房可以先用,还请自便。”神吻迈出一步又转回头冲大家说道。

主人走了,大家围着桌子互瞪着眼。

瞿尚犹豫问道:“你们谁会做饭吗?”

几个人又是互相看了几眼,得,没一个会的。

瞿尚起身,自信叉腰道:“那我做吧。”

林祈安惊疑不定:“你会?”

瞿尚抬了抬下巴:“方法不就那个方法么,易如反掌好的吧。”

风兮摇贴心问道:“要帮忙生火吗?”

“这个不用,你歇着吧,我有符纸,”说着,他又感慨道,“早些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突然发现这火符改得好啊,凡火还能当柴烧。”

瞿尚摸着找着进了灶房。

叮叮咚咚半晌,他端出两碟菜,用大碗盖着,看着神秘兮兮的。

瞿尚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然后揭过其中的一个盖,聚睛一看,众人都无语凝噎。

只见不知是什么黑色的糕点上,竖插着几排小黄鱼,鱼头笔直朝上,鱼眼在晃动的烛火下闪着几抹冷然又跳跃的光,瞧着竟有几分诡异。

要将这东西送进口中,不论于胃还是于心,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于是林祈安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该怎么拒绝他才会显得不那么刻意。

瞿尚拊掌笑道:“此菜颇有寓意,大家不如猜一猜。”

林祈安来了兴趣,打量半晌后大胆猜测:“小黄鱼的……含冤而死?”

瞿尚摇头,鼓励道:“意境再想大些嘛,大胆点。”

林祈安汗颜,与其中一条鱼对上视,不懂其中还有什么深意,于是她退位让贤:“摇姐姐猜。”

风兮摇看了一眼,为难道:“小黄鱼的……死不瞑目?”

林祈安笑了,这确实更大胆些了。

瞿尚还是摇头,叹息,他想让大家都参与一下,因而他又看向了江榭辞:“榭辞兄不妨猜猜?”

江榭辞随意瞥了那“佳肴”一眼,随口道:“小黄鱼的不得好死。”

这说出来居然是个肯定句。

难得这次统一了站线,林祈安差点笑岔了气。

瞿尚幽怨地看了众人一眼,露出一个绝世才子难觅知音的神情。

风兮摇觉得好笑,顺着他问:“我们实在猜不出,所以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瞿尚又来了精神,一面作西子捧心,一面诗意地仰头凝天……花板。

最后他颇为感动地道:“这寓意正是‘囚笼中的仰望星空’。”

一众人目光胶粘在那勉强能被称为上是菜的事物上,哑口无言。

林祈安见风兮摇偏了下头,拼命掩住笑意。

江榭辞更是直接笑了。

你就说是不是吧。

接着瞿尚展示另一道创新菜,这下倒是能让人认清什么菜了——炒土豆条?

林祈安直觉他是想切成丝的,线索就是有几根零星的土豆丝混杂在其中。

瞿尚开始介绍他在食材上的小巧思,林祈安最初不太明白这有什么介绍的必要,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直到瞿尚说,这道菜是土豆炒姜。

霎时,林祈安真正体悟到了什么叫沉默是金。

瞠目结舌,一言难尽。

这其中的寓意仍让人无言以对,是“真真假假,谁辨我心。”

临了,瞿尚深感遗憾,意犹未尽地说,因他这是首次进厨洗手作羹汤,害怕浪费,最后就只做了两个。

林祈安大为惊讶,问道:“厨神,你究竟是怎么敢首次下厨就玩菜式创新的呢?”

“这有何处不对的么?”瞿尚认真疑惑。

风兮摇沉吟道:“不能说哪里不对,但确实不对。”

林祈安笑道:“摇姐姐你这话好绕,但我认同你。”

“所以大家不如尝一尝吧,”瞿尚合掌张罗,“第一次嘛,捧捧场。”

江榭辞往后挪一下椅子,还算礼貌地道:“不好意思,辟谷。”

林祈安见他这样,张了张嘴,又闭上,表达震惊。

一时,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瞿尚用眼神鼓励她们。

风兮摇犹豫,委婉道:“子容啊,你自己有尝过吗?”

子容是瞿尚的字。

瞿尚诚恳道:“没有。”

“那你为何不试一试呢?”

“因为,”瞿尚沉吟一会,才又道,“瞧着就不好吃啊。”

风兮摇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剑,咬牙道:“那你为何偏偏要我们试呢?”

瞿尚单手托腮,道:“也许只是看着难吃呢?其实味道挺好的呢?”

林祈安心惊胆战地在一旁看着,她感觉风兮摇快憋不住气了。

果然,风兮摇冷笑道:“子容啊,我们是不是还从来没有比试过?”

林祈安叹为观止地摇了摇头,心道:拿自己都下不了口的东西让别人试菜,这不成心找打么。

这场闹剧最后是以风兮摇微笑看着瞿尚吃了一口自己的菜,随后面色铁青地倒地不起为结束的。

大家闹腾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吵闹人声。

“小贱人!快出来,把人给交出来!”

“罗婶子你别哭,我们一定帮你把人找出来!”

“我的儿呐,只要她别害了我的儿,我当牛作马也感谢她。”一个妇人哭哭啼啼地道。

林祈安一时有些懵,看向屋里的其他几个人,犹豫问:“这是找神吻?”

门口闹做一团的几个人见出来了几个陌生人,一瞬就哑了火。

其中一个率先质问:“你们哪儿来的,是不是和那小贱人一伙的!”

她这话一出,几人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

这话未免说得太刻薄些了。

这里零零星星来了十几个人,看穿衣打扮的风格和神吻还有些相像,大概和神吻是同族人。

风兮摇不自觉有什么冷脸,问:“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一位高颧骨妇人高声道:“没什么误会,除了那小贱人谁还做出来这种缺德事。”

林祈安听不下去了:“这位大娘,你没什么证据不要乱说,一口一个贱人也不会把你给显的了。”

那高颧骨妇人听过这话,立马横眉竖眼地道:“你这小妮子,有这么与长辈讲话的么?”

“大婶,不是一个老的都是长辈的,你要是这般说的话,王八也得被喊句姥姥了。”林祈安向来不乐意别人拿长辈架子拿捏人。

瞿尚开始搭腔:“也不见得您有长辈该有的口德呢。”

眼看一帮人就要掐起来了,风兮摇连忙道:“我看那位大娘很是着急,不如先说说发生何事了吧,兴许我们还能帮帮忙。”

高颧骨妇人哑了火,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那哭着的妇人连忙道:“我家小儿半天没有回来了,哪处都找过了,可都没有,所以我们就想会不会是神吻那丫头生了怨才……”

“不会是她,神吻今日才和我们一起破了心囚,她没有时间做这些。”风兮摇直言道。

一旁的林祈安听出了些不对,她犀利地问:“你们是对她做过什么,然后才会觉得是她生怨报复呢。”

这下,那些个人无一不眼神闪躲,半晌说不出话。

还有几人想梗着脖子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说话声堵回去了。

姗姗来迟的神吻见这情形,不耐道:“你们这次来又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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