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在灯光下异常清透,眼珠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球,长长的睫毛被映得发亮,将两人拘在这一团微弱的白光下。
江忆安第一时间看向她,有些着急地问:“姐姐,你没事吧?”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许一蓦地愣住,里面盛了太多情绪,担忧的,悲伤的,绝望的,低沉的,消极的……仿佛把世界万千烦恼都融入了这一汪深泉之中,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不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倒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
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眸,她莫名想起种在土崖上迎风飘扬的粉色月季,想起总是背对着她干活的身影,将一朵朵棉花摘下放进腰间的蛇皮袋里,将枯萎的棉树挖开拔出湿润的土壤,将来年的种子撒上,铺上薄膜……
月季不是她,黄土地才是。
她忽然很好奇,那天江忆安是怎么瞒着陈明把五盆月季搬回家,在这期间又是怎么抱着五盆月季一路走到土崖上,然后迎着寒风一棵棵移栽到土里。
手心处传来星星点点的温热,她移开目光,将手收回来:“没事。”
刚退回去,这时,外面就有了动静,听声音应该是其他老师出来查看情况。
“是电闸关了还是线路烧了?”
“只有我们这一片区域停电了吗?”
“今天天气不好,可能是电闸自己关了。”
“对啊,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刮风下雨都会自动落闸,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制。”
“唉,走吧,去看看……”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远,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许一将注意力收回来,才感觉周身有丝丝凉意,停电了,房间里的空调自然也跟着一起停了。
只是,今晚的天气似乎不是很好。
窗外风声呜咽,玻璃被吹得一晃一晃,轰隆隆撑着门框作响,冷空气顺着窄缝吹进来,不过一会,房间里的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她从衣柜里拿出羽绒服穿上,对着还站在原地的江忆安说:“冷吗,我给你拿一件衣服?”
“等会可能来电,先休息一会吧。”
“不冷,不用的。”江忆安连忙摆手,她抬起头看她,眉眼也被白光照得格外柔和,只是面上的表情似有为难。
她看了一眼门口,随后有些结巴道:“我、我坐着有些累,想站一会。”
这个借口实在有些明显,许一笑了笑,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已了然。
她是很害怕黑,但很多人都恐惧黑暗,这没什么。
但那不单单只是黑,而是对四周未知情形的害怕,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却感觉黑暗中有无数道视线盯着你。
脚边老鼠吱吱的声音,蟑螂扇动翅膀的声音,不明昆虫的叫声以及无处不在的嘲笑声,一点点将你的理智搅乱,在极致安静的环境里,情绪被逐渐逼疯。
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
“不用站在这,可以去那边。”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凳子。
见人这么说,眼下,江忆安也给自己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只能往远处挪了一点,但也仅仅是挪了一步。
“我就在这里……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能一直坐着,要出去活动一下……”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许一没有再管,两人重新恢复互不干扰的模式。
江忆安双脚缓慢活动,手臂做着小幅度的动作,脑海中回忆之前的广播体操。
窗外月光隔着厚厚的窗帘照进来,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她借着转身的动作偷偷去看许一。
本以为是最寻常的动作,却不想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时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她立刻老实地背过身,没有意识到对方也在看自己,那一刻,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脸颊微微发热,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却感觉什么都没穿似的,羞赧地闭上眼睛,着实丢人!
于是,后面做了什么动作她都记不清了,只是肢体机械地运动着。
等整套广播体操做完,全身已经发热,她自欺欺人地想,应该是运动量达到了。
十几分钟过去,迟迟不见外面那群人回来,电灯也没有和往常一样亮起,两人便知道,这次不仅仅是落闸那么简单。
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前几天接连下大雪造成霜冻,损坏了线路。
以前极端天气下断水断电是经常发生的事,不过,这几年发展迅速,每家每户用上大功率的电器,再次经历这样的事反而有些接受不了,就像没有空调只能硬抗的砖瓦房里。
这次,许一没有直接让江忆安回去。
与对方视线相触的那一瞬,她看到她眼下复现的黑眼圈,只是此时,偷看被发现的人正背对着她做着动作不是很标准的广播体操。
她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客路青山外。”
江忆安的动作猛然一顿,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似乎没有想到此刻她会考她背诗,可是见许一盯着自己歪了一下头,示意继续。
江忆安谨慎道:“行舟绿水前……”
许一看着她:“朝平两岸阔。”
江忆安:“风正一帆悬。”
许一:“海日生残夜。”
江忆安认真回答:“江春入旧年。”
许一眼角笑意越发明显:“乡书何处达。”
江忆安也笑起来:“归雁洛阳边。”
许一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点点头:“嗯,不错。”
接着她又考了几首诗,对方均答对。
她知道这段时间江忆安为了月末的测试在努力复习,看上去很重视这场考试,只是,在她看来,女孩的努力似乎超越了她本身能够承受的阈值,物极必反,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过,这毕竟是江忆安第一次正式的期末考试,对于只学了几个月来说,压力确实很大。
女孩唇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那双眉眼看上去总是很疲惫,可却在看向她时总是充满积极向上的情绪。
“以后每次课间休息十分钟,不要太紧张,把这次考试当平时练习就好,而且你只学了几个月。”
江忆安看着她欲言又止,本想说些什么,或许是“自己一定会尽力”,“我会认真复习”,“我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的话,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这时,外面的人回来了。
有人问:“是落闸了吗?”
“不是,我问了一下,好像就我们这一片停电了。”
“应该是附近的电路坏了,明天得让电工来检查一下,今晚来不了电了。”
“早点睡吧。”
外面响起一阵讨论声,叹息声中又夹杂着无奈,过了一会,随着关门声落下,院子里彻底回归安静。
“今晚不会来电,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刚刚的话江忆安也听到了,但是现在还不到七点,她低着头没有回答,也不肯走。
许一见她如此,无奈问:“不想走,还是想继续学?”
江忆安点点头,接着又对她摇了摇头,老实交代:“不想走,也不想学。”
许一听到她这话一愣,莫名觉得女孩的表情有些委屈,她问:“不想学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江忆安的眼睛被台灯照得发亮,声音高昂:“做什么都可以。”反正就是不回去。
许一沉默了。
江忆安见状,也安静下来,默默等着她回答。
许一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凳子:“把凳子拿过来坐下,上次梦回说你什么都会,给我唱一首歌怎么样?”
江忆安对于这个请求有些错愕,她记得上次对方似乎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过了一会,许一淡淡的声音响起:“不唱歌也可——”
江忆安见自己将要错过难得的一次机会,马上说:“我唱,我想给姐姐唱。”
她说得有些着急,脑子里的话都没润色好就说了出来。
许一的表情如平时一般:“好,你唱吧,我听着。”
江忆安一听,立刻道:“好!”
说完,她搬着凳子坐在许一对面,微弱的光再次将两人笼罩在一方天地中。
房间里的温度已经彻底降下来,寒风悄然溜进来,两人面对面而坐,只是因为不够熟悉,彼此都不能做到视线坦然相对。
“姐姐,”下暴雪那晚,江忆安问她,但是没有得到答案,再次问就显得更加小心翼翼,“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可以学,很快的。”
许一沉默了一会,依旧如上次一般拒绝:“你会唱什么?”
江忆安垂眸,她确实会唱出一首歌,但莫名不想唱给对方听。
“城南旧事中的《送别》。”
许一眼神微动,静了一瞬,点了点头:“好,那就唱这首吧。”
她在床上摸到手机,然后在上面找了一个伴奏。
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前奏,仿佛穿越回小学,家中旧梦,那时候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发愁,和大部分人一样,她也期待毕业,期待长大,期待未来,然后追忆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王湾《次北固山下》
《送别》李叔同作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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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长(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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