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讲,便是城门遵照规矩,不开就是不开,天王老子来了,那也不开。他苏冉就不相信,皇帝他今晚能睡得下去。
戚逊看着自家主子如此狂傲,内心不仅没有半点觉得苏冉乱臣贼子的想法,还觉得他家主子当世之枭雄,无人能及!
是也!一座大昭皇城而已,有甚能进不能进的?自家王爷征战十五年,踏平六国,平荡草原。岂会被两扇城门堵住?
苏冉笑罢,伸手烤烤火。火苗忽高忽低随风动,苏冉也不贪心取暖,手感温度就好。太近容易灼手,太远又感受不到温度。
大军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空,鸟雀都不往这处飞近。天空之上太阳黄彤彤的跟个咸鸭蛋似的,还晕着毛边儿。苏冉望着太阳,微微虚眼皮子,他看得有点久。
戚逊闻着近卫们煮的咸菜汤飘过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他目光又落在苏冉身上,随即一脸迷惑的抬头望天上的太阳。也跟着望许久,望不出个所以然来。
遂问:“王爷,您是想吃咸鸭蛋吗?”
苏冉闻言,愣了一愣,然后转脸看到旁边的咸菜汤锅子,大笑:“是你想吃咸菜汤卧咸鸭蛋吧?我就晒晒太阳。”
戚逊憨傻的笑了笑,随即道:“王爷,晒太阳不得闭着眼睛晒?你睁着眼睛晒,当心待会儿眼睛不舒服。”
苏冉长长的喟叹一声,举起手里的酒又呷了一小口,已经温凉温凉的了,他弯腰将酒瓶子跺在小铁炉子上。有近卫要给他添新碳,苏冉轻轻摆手,自己拎了铁夹,选了块无烟的碳出来,搁置进小铁炉子里。
待到温上酒,他与戚逊说道:“我曾听说过一句话,‘世界上除了太阳不可直视以外,还有人心’,这马上要进皇城了,我不得试一试,看看这太阳到底能不能直视?”
戚逊虎着一双牛目,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然后道:“王爷,今天的太阳能直视!”
苏冉哈哈笑起来,畅快的说:“说的不错,太阳有时候都能直面,何况人心。”
搞军事,他不怂。
玩政治,他不怕。
戚逊不懂得苏冉说的这话的深意,见着自家王爷说得开心笑得开心,便也咧嘴笑起来。
苏冉的饭菜是单独做的,近卫起的小灶,做的三样小菜,味道很是一般,不过班师回朝,将士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一份马肉干配面粉做成肉糊汤羹,一份咸菜梆子切片后洒盐和辣椒粉子,再有一份咸菜汤。
那些士兵将领们吃的,就更粗糙了。虽然说也有肉干配粉子做糊糊,但是那粉子就是玉米面、荞麦面、谷糠等等做的杂粮粉。咸菜梆子要比苏冉吃的硬,咸菜汤要比苏冉吃的淡。
不是行军打仗,平日里吃的基本就是这样。若是有硬仗要打,那也是杀猪宰羊,烈酒管够。苏冉虽然没同将士们一锅而食,但是他的小灶也就那样。苏冉深深明白,打仗的时候将军不冲在前面,享福的时候士兵没有份例,那他这镇北王的位子也坐不稳、坐不久。
用罢餐食,收拾东西,大军再次开拔。这一次全速行军,亏得下雪之后融雪,道上尘土湿润,不至于被马践人踏弄得灰尘离地三尺,滚滚黄尘扑面。
这一路旌旗招展,马蹄踏踏,队伍中的马车辎重不知凡几,多有草原上的牛皮羊皮,还有各国的一些奇珍珠玉。蜿蜒逶迤,一时间不知道拓出去多远。
苏冉望着道路两旁的春景,坐在马车里一边漫不经心的把玩一块价值连城的碧玉,一边在轻轻哼唱:离时总角儿郎,归来父母鬓霜……
他也已经好多年不见大昭皇城的旧景了,不知道“威远大将军”苏府旁的油酥茶摊子还在不在?豆腐脑摊子还摆不摆?人生,真如大梦一场!
————
大昭皇城
大昭设有宵禁,只针对城内城外。到时间,关城门,不许再有百姓出入,也不许官员无令进出。然而城内却是没有宵禁的,花街酒巷不乏彻夜贪欢的客人热热闹闹。不过皇宫大门外那条笔直的正阳大道却是没什么人。
这条正阳大道,官员上朝下朝、办公理事,都打这路上过。良家百姓在街道两边的商亭里买卖货物。商人沿街开设的店也都是正儿八经的,诸如笔墨纸砚古玩坊,诸如书斋,诸如金银首饰珠宝铺子,诸如一盘菜敢卖一两银子的大酒楼……这些地方,只做白天生意,到点打烊。
只有巡逻的护城卫在街头履职尽责。
此时此刻大昭皇宫内,上书房里丞相胡琦年穿着猩红的丞相官服,跪在地上,叩首向皇帝请安:“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皇上命微臣私下查办太子遇刺一事,微臣如今已查得水落石出。如今章表明细,还请圣上过目。”
皇帝很沉着,看不出悲喜。在高位处久了,人早就变得喜怒难辨。他对丞相胡琦年道:“爱卿请起,太子之事,有劳你盘查,多有辛苦。”
高全盛在皇帝说话的时候,便已经脚步利落的走到了胡琦年侧前,躬身接了奏折交到御案上。
胡琦年连忙道:“微臣不敢。”
上书房内,粗烛高照,室内生辉。只是火光偶尔摇曳,壁上影子有若鬼祟。胡琦年布着皱纹的眼,眼角剧烈的抽动了两下,不可察觉的用余光偷偷瞟向皇帝。
皇帝望着面前的这本折子,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要将这奏折打开。忽的,外面突然狂风大作,竟然将门窗吹得一阵响动。皇帝豁地抬起头来,胡琦年脊骨不由自主一紧。
皇帝蹙蹙眉毛,说道:“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风?”
胡琦年知道皇帝等会儿见到折子里的东西,势必会大怒,这会儿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尽量缩小存在感。
上书房伺候的人只留着高全盛,胡琦年不说话,高全盛自然不能让皇帝一个人说尬话,忙弯腰悉声说道:“万岁爷,春雨将至先起雷,龙巡四海先来风。可能是要破春了。”
“唔。”皇帝想想时间,也觉得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到了。
他伸手抓起折子,要看内里章呈。胡琦年一颗心卡在喉咙里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站得规规矩矩,一派忠臣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上书房那么亮的火光都耀不进那瞳孔的深邃。
砰!
一声巨响。
一个守城的士兵手里抓着一枚火焰令箭,一头扑了进来,原是地上水汽凝重打滑,他本想叩首觐见,结果跑得太快,一个趔趄反而撞开门扑倒在上书房殿内。
士兵已经顾不得礼仪,五体投地大喊:“皇上!镇北王回来了!三万大军兵临城下!欲皇上下旨,开城门!”
皇帝豁然起身,双眼火光一闪,灼逼得人心骇万分。
胡琦年方才心中紧张至极,这士兵贸然闯进,砰的巨响,他顿时就是一个剧烈寒颤,再闻得这话,未能平心反而更颤,此时已经汗流浃背。
镇北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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