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承恩寺

“诶!32号床的家属,来这边缴一下住院费!”

“小珍呐,你是咱们的老员工了,你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但是你这业绩……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是吧?”

“——要你管!婆婆妈妈的烦死了!当时怎么没把我判给我爸?!跟着你活受罪!”

这什么?

尖锐嘈杂的人声宛若利斧劈开头颅,宁乾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脑子嗡的一声,四周景象如潮水般褪去。

“宁乾……”

“宁乾!”

右脸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宁乾昏沉的大脑猛地清醒过来,他原地踉跄两步,幸亏有人在身侧扶着他的手肘,他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熟悉而温暖的玉兰花香传来,宁乾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偏头对上于秋台黑亮的眸子:“这铜像有古怪,你方才差点被魇住,现在感觉如何?”

向小蕾也冲过来:“宁哥!没事吧?”

说实话,她觉得宁乾就算没事,于秋台那一巴掌下去也该有点事了。

宁乾摇摇头,站直身,皱起眉死死盯着仰天狞笑的罗汉像,眼神阴霾。

——刚刚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是看了这铜像一眼,就被魇住了?

于秋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垂眸打量着半人高铜像,似乎是看出宁乾在想什么,伸出手点在铜像的眉心:“就是一具普通铜像罢了。”

“你被魇住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宁乾揉着额头,少见的有些烦躁:“不记得了……”

向小蕾还惦记着孙翔不翼而飞的四肢,她左瞥一眼宁乾,右瞅一眼于秋台,试探着开口问道:“宁哥,大雄宝殿也没有孙翔的四肢,咱们还找吗?”

不等宁乾开口,于秋台微微扬眉,问道:“四肢?大殿中心那尊肉身佛的四肢不是自己的,你们要过去看看吗?”

肉身佛?

上次李守珍带他们参观的时候,没人敢靠过去,宁乾自然没有看清莲台上的佛像到底是什么材质,只是大致轮廓看上去像尊鬼佛,于秋台这么一说,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朝大殿中心走去。

传闻在有些得道高僧圆寂后,由于其功德无量,他们的肉身不会腐朽,头发和指甲还会继续生长,寺庙便会将其供奉起来,每年还会举行为其修剪头发和指甲的仪式,叫做肉身佛。

肉身佛一般是世界闻名的大庙里才会有,就他们这装个样子的承恩寺?也配?

宁乾人高腿长,三两步走到高大的莲台下,搓搓手,便开始十分没有敬畏之心的往上爬,匍匐在莲台边的李守珍疯了一样叫嚷起来,被于秋台一把霜衣剑压了回去。

宁乾当然记得不能损害寺庙公物,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扒着金灿灿的莲叶,努力伸长脖子往莲台中心看去。

檀香混着一股腐臭往他鼻腔里钻,熏得宁乾几欲作呕。

这尊肉身佛又黑又瘦,皮肤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架子上,像一只年老的癞皮狗,唯有四肢的血肉比别处更加丰满。

宁乾面色一沉。

这尊来历不明的肉身佛,会不会是维系幻境的阵眼所在?

因为是‘佛’,所以要用十八层地狱的刑罚惩戒违反戒律的游客,而砍下孙翔的四肢,则是为了取其血肉,重塑肉身。

但如果真的是阵眼,于秋台会不知道吗?他刚刚为什么不动手?

他想到一半,后颈处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巨力,整个人下一秒就腾空而起,又被于秋台稳稳接住。

咚!咚!咚——!

李守珍已经把自己重新缝在一起,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大殿内陈列在两侧的十八具铜像摇摇晃晃地蹦下莲台,没有瞳仁的眼珠齐齐看向于秋台。

死气沉沉,杀意毕现。

李守珍森然笑着,眼神阴恻:“对佛祖不敬,破坏寺庙公物,真是罪孽深重的客人……”

于秋台根本不理会她,一手拎着宁乾,一手拎着向小蕾,足尖轻点,宽大的衣摆在半空翻飞,如盛开的玉兰,他云淡风轻地躲过踩在罗汉像的头顶朝殿门飞掠而去。

宁乾:“……”

道理他都懂,但真的就没有体面一点的方法吗?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整天被拎过来拎过去像什么话。

李守珍双目通红,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然散乱不堪,如野兽般咆哮着:“别想跑!”

阴风一吹,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前方无路,李守珍和鬼气森森的铜像在身后步步紧逼,于秋台不耐蹙眉,把两人往天上一抛,回身一脚踹向紧闭的殿门,力道之大,房梁都猛地震了一下,殿门不堪重负,打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

“走!”

于秋台看也不看,精准抬手接住两人,囫囵往外一推:“解决此处,我再来寻你们。”

李守珍本就瘦削如恶鬼的脸青筋暴起,显得更加狰狞:“一个都不准走!”

“呵。”

于秋台眼尾上挑,面上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拉住青铜辅首往里一拽,厚重的木门再次轰然闭合,宁乾刚站稳,骇然抬起头,刚好听见清朗的男声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少年意气。

“你说的,不算。”

红木殿门合上前,宁乾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于秋台手持霜衣,十八般罗汉像面目狰狞朝他扑来,他仍旧身如青竹岿然不动。

最后的缝隙也被掩埋,随后是一片死寂。

向小蕾跪坐在地,咽了咽口水,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宁乾上前两步把她拉起来,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他才刚看清肉身佛,怎么铜像就突然暴动了。

向小蕾没回答他的话,望着紧闭的红木殿门,忐忑道:“宁哥……我们不管他吗?”

宁乾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向小蕾,反问道:“我俩?管他?”

人家神仙在里面打架呢,他们俩肉.体凡胎的菜鸡不给人家添麻烦就算好的了。

而且于秋台不是说了,不是阵眼,不会在幻境里杀人吗?

他想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万一那尊肉身佛是阵眼怎么办?

向小蕾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摸着鼻子讪笑一声:“那我们现在?”

“先回偏殿,”宁乾回过神,他差不多在地上滚了一圈,伸手拍拍黑色冲锋衣上的灰尘,很没良心的插兜便走:“他不是说等会来找我们吗?你在路上跟我讲讲刚才怎么回事。”

向小蕾点头,快步追了上去:“你开始往上爬之后……”

宁乾顺着莲台往上爬,于秋台在一旁压着李守珍,向小蕾没什么事做,刚好走了大半天腿酸,直接靠着墙壁坐下休息。

谁知她刚坐下没多久,屁股底下的瓷砖都没捂热,离她最近的那尊罗汉像突然暴起,咚的一声跳到地上,以极快的速度向她袭来。

完了。

她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发丝,前方传来了玉兰花香,睁眼一看,于秋台正挡在她身前,提剑挡住罗汉像。

那边李守珍没了于秋台的看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举起长得吓人的胳膊就要把宁乾从莲台上拉下来。

于秋台眼神一凝,收了霜衣,拎起向小蕾,身如飞燕般两步掠上莲台,攥住宁乾的后脖颈,险之又险的避开李守珍的手,随后提着两人往殿门冲去。

“再然后的事,宁哥你都知道了。”

宁乾听完,若有所思地拖着下巴,沉吟道:“那尊肉身佛果然有问题。”

他就近距离看了一眼,摸都没摸到,这些鬼怪就这么激动。

宁乾思索了不过三秒,便斩钉截铁道:“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佛像砸了。”

向小蕾:“???”

哥你怎么突然这么狂。

*

孙翔的尸体还挂在偏殿的房梁上,喷溅出的血液早已凝固成暗红色。

向小蕾再次推开偏殿大门,不敢去看孙翔惨烈的死状,宁乾也侧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这地方的时间流速好像更快一点,当两人从大雄宝殿离开时,天色就暗了下来,刚好路过取餐口,想着一天没吃东西了,去找点吃的,谁知取餐口处积满灰尘,空空如也。

看样子只有第一天给他们准备了食物,宁乾为自己吃了两个菜包子感到庆幸。

“回去休息吧,”没有食物来源,更要注意保存体力,宁乾回房间前叮嘱道:“在于秋台回来前,不要擅自行动。”

向小蕾点头应下,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向小蕾刚进屋,就被蜷缩在茅草垫上的王钰吓了一跳,小姑娘烧得满脸通红,怎么叫都叫不醒。

向小蕾赶紧关上窗不让风吹进来,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上,想给她捂捂汗。

正当她把手贴在王钰额头上试温度时,一块上了年头的平安锁从王钰的领口处滑出,看着不像是她这种叛逆少女会带的东西。

向小蕾凑上前,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块平安锁,平安锁的正面刻着平安喜乐,背面却刻了一个大大的[珍]字。

向小蕾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弦突然断掉了,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珍?

反应过来之后,她打了个寒战,惊恐地瞪大双眼,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忙不迭扑到门口,推开门跑了出去。

“宁哥!宁哥!你来看啊!”

半分钟后,两人同时一脸严肃的蹲在王钰身边,盯着那块长命锁。

向小蕾压低了声音:“宁哥?你说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于秋台说过,幻境里其他的东西都是由厉鬼的执念或怨气衍生出来的。

如果王钰是阵眼,这块刻着‘珍’字的平安锁也解释得通了,李守珍是她的执念之一,所以会随身带着和她有关的东西。

那她为什么会对那具肉身佛那么紧张?要知道李守珍被劈的时候,周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啊,都是执念,差距这么大的吗?

这块长命锁一出来,宁乾又拿不准谁才是阵眼了。

宁乾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摆摆手,冲门口扬起下巴示意出去说,向小蕾乖乖跟着出门,走之前顺便拿走了自己的外套。

“款式很旧的一块长命锁,我也不确定是巧合还是……”宁乾深深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她要是真跟李守珍有关系,以防万一,你还是先来跟我住一间房吧。”

向小蕾点头如捣蒜,她一想到自己昨天可能跟不是人的东西睡了一晚上,就忍不住汗毛倒竖。

“两位原来在这。”

谈话间,于秋台推开偏殿房门走了进来,把神经紧绷的向小蕾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闻言,于秋台偏头冲她笑了一下,以表歉意。

他本来就是明艳的长相,眼尾上挑宛若春水映桃花,只不过平时没什么表情,此刻笑起来更是满室生春,向小蕾老脸一红,抓耳挠腮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自己这么大个帅哥天天在她眼前晃也不见她反应这么大。

宁乾有些好笑地瞅了她一眼,一手一个推着人往自己房里走:“别站这说话了,脑袋上悬着个尸体也不嫌晦气,走走走,进去说。”

房门一关,宁乾的视线落在于秋台侧脸的血痕上,眉头一折,语气关切道:“怎么回事?”

我的免费劳动力可不能有事啊,伟大计划还得靠你呢。

于秋台摇摇头,抬手拨弄鬓边的碎发遮住侧脸的划痕,不欲多说。

那群魑魅魍魉,也就是趁着他灵力尽失,又在数量上占优势,才在最开始压了他一头,虽说尽数歼灭有些困难,但脱身还是很容易的。

他二舅于修仙一途天赋不高,常和他说不要过于依赖灵力,什么阵法符道,锻器淬体,都让他学了一点。

眼下灵力派不上用场,他淬体那些年吃的苦也算是有了用处。

“我知道阵眼了,”于秋台念着破阵一事,开口道:“你们可知李守珍在何处?”

两人一愣,齐齐对视一眼。

——大哥,你劈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守珍啊!

宁乾更是如鲠在喉。

那岂不是说,他关于阵眼的猜测,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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