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压下心头的震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会这样问于秋台并不奇怪,耐心解释道:“我把那十八座铜像砸了一半。”
宁乾:“?”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经脉中的灵力枯竭,但与生俱来的对天地间各种气的感应还在,只不过变得比较微弱罢了。
怨气,来源于人生前痛苦的回忆和经历,在死后也久久不能释怀。
身为阵眼的李守珍很聪明,她将自己痛苦的回忆切割为十八份,分别放在十八具罗汉像内,本体失去了这些痛苦的经历,自然也不再有怨气,更难以察觉。
直到罗汉像受到损毁,才露出了端倪。
送走宁乾和向小蕾之后,于秋台无所顾忌,放开了手脚,十八具罗汉像被他一剑下去砸烂了七七八八,他正欲提剑再斩,一阵腐臭腥气从破烂铜像的裂口处升起,四周场景陡然变化。
他被腥气熏得被迫眯起眼,等再睁开时,自己正站在一间陌生房间的角落。
房间内,一个形容枯槁的瘦小老人躺在病床上,身边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老人浑浊的眼珠悲伤又无助地望着女人,嘴唇嗡动着,有气无力道:“守珍啊,妈疼啊,妈想回家了……”
“家里没人照顾你啊,小钰要上学,我也要上班,哦对,公司说我最近业绩好,要给我涨工资呢。”女人故作轻松地笑着,藏在包里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攥着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公司把她辞退后支付的赔偿金:“你这就是支气管炎,别多想。”
病床上的老人已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说两句话的功夫脑子就已经开始浑浑噩噩不知西东,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你们都骗我……”
女人猛地怔住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颤抖着,碰巧护士来查房,她逃也似的拉着小护士走到病房外,长呼一口气压下泪意,哽咽着问道:“我妈她……还能过个年吗?”
护士不忍地看着她,叹了口气:“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女人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不迭点头:“好好,我们一定配合治疗。”
护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里滚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家属配合有什么用?还是要病人自己积极治疗才行。
女人一直求着主治医生和查房的护士,不要告诉那小老太太自己得的是肺癌,但那小老太太何其精明,趁着做化疗的时候,到处旁敲侧击问身边的病友那个机器是干嘛的,一来二去,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肺癌晚期?
只是女人在自欺欺人罢了。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响起,女人手忙脚乱的接起:“喂,老师好,小钰今天没来上学?哦哦好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好好收拾她,不好意思啊给老师添麻烦了。”
女人离异,家里还有个正在念高三的女儿,平时家里医院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护士看她这副样子,于心不忍道:“你回去看看你女儿吧,你妈这边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女人握着护士的手,一个劲的鞠躬道谢。
*
“为了给那个老不死治病!我们家花了多少钱了?!”
画面一转,于秋台又站到了一间破败出租屋的门外,这种老式居民楼电路老化严重,供电不足是常有的事,室内灯光昏暗,画着夸张烟熏妆的少女崩溃的冲女人吼叫着。
“我还不够懂事吗?从高二到现在我一件新衣服也没买过!在学校食堂吃的都是最便宜的菜!你知道我们班那些贱人背后怎么说我的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是不想去上学了!家里不是缺钱吗?我去打工给你挣啊!两全其美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女人浑身颤抖着,眼眶几乎要喷出火来:“现在这个社会干什么不要学历?我这都是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少女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为我好当年你就不该跟我爸争我的抚养权,为我好你就不该为了给那个老不死治病短我吃短我喝!你装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嘹亮的巴掌声响起,女人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尖声道:“那是我妈!你要我看着我妈去死吗?!”
她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弃治疗的。
“我还是你女儿呢!你有为我想过吗?!”少女双眼含着泪,不甘示弱地和她对视着:“那老不死活了这么久够本了!我呢!”
“养不起别生啊!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还不如在你肚子里就死了!”
说完,少女夺门而出,留下女人独自站在满地狼藉的狭小客厅里,胸膛剧烈起伏着,脖子下贴着皮肤的长生锁隐隐发烫。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从小戴到大的长生锁。
窗外天色渐晚,黑云压城,念着独自跑出去的少女,她到底还是不放心,裹着破旧的厚棉袄跟了上去。
冬日的大街上雪花纷飞,路灯暖黄的光映得雪地都暖融融的,她穿梭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神思恍惚,冰凉又麻木。
她这一生,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唯独不是李守珍。
但她愿意,她愿意自己不是李守珍。
不知走了多久,她没有找到女人,反而走到一处废弃多年的佛堂,青苔爬满了破损的石像,她如同走到绝路的困兽,惶然无助的合十双手。
她希望妈妈的病早点好起来。
她希望女儿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想,更懂事一点。
佛说,人间四大苦,生老病,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李守珍心中戚戚然,她恳求佛祖保佑,她不要苦了。
冷风袭来,于秋台从幻境中抽身,眼神一凛,偏头堪堪躲过李守珍长而锋利的指甲,脸颊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蹭出了一条口子。
幻境的景象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其实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幻境的主人,是那个绝望愤恨的女人,是李守珍,是承恩寺的阵眼。
李守珍把自己的记忆封存在十八罗汉像里,他把罗汉像砸了一大半,记忆失去载体,才出现了刚刚李守珍的回忆编织成新的幻境把他笼罩进去的情况。
而方才宁乾之所以会被魇住,也是因为那条铜像上的缝隙导致记忆短暂外泄,还好程度不深。
等于秋台把自己在幻境里的所见所闻和两人复述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半截手指长的白蜡烛劈里啪啦的烧着,烛火摇曳在宁乾眼底,晦暗不明。
按于秋台的说法,阵眼就是李守珍无疑,可……他俩刚打照面的时候,于秋台不就一剑把李守珍劈成两半了吗?
另外,从年龄上看,王钰应该就是李守珍的女儿了,所以李守珍不是她的执念,她是李守珍的执念才对。
执念……
宁乾大剌剌地躺在茅草垫上,问道:“既然如此,把怨气分散的李守珍是怎么杀人的呢?”
于秋台沉吟半晌,猜测道:“外面挂着的那具尸体是昨晚死的?他身上怨气很重,大概是到了晚上,为了杀人,怨气会重新回到李守珍身上。”
“记得你最开始砍的那个女人吗?”他一个鲤鱼打挺蹭起来,没刹住车差点给于秋台一个头槌:“她就是李守珍。”
于秋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微蹙:“不可能……”
宁乾打断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眉头一挑,勾唇笑道:“不,可能。”
“她顶着的壳子确实是李守珍的,芯子又不一定是。”
宁乾言尽于此,于秋台和向小蕾都不是蠢人,他这么一点,两人也想明白了。
回忆里的女人看不清脸,没有依据,谁都可以说自己是李守珍。
夜深露重,困意又如同潮水般袭来,向小蕾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宁乾的大脑也是一片昏沉,难以继续思考下去,他把茅草垫让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向小蕾,自己靠着墙壁眯起眼,嘴里还迷迷瞪瞪地嘀咕着什么。
于秋台垂眸看着光速入睡的两人,大概也明白是幻境的原因,盘腿在两人身边坐下开始调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于秋台在身边太有安全感,次日两人睡醒皆是神清气爽,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于秋台缓缓睁开眼:“昨天没感觉有怨气靠近。”
宁乾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兴致勃勃道:“走!咱们今天……”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向小蕾跑过去打开房门,只见何琪琪满脸泪痕站在门外,张义天和王钰跟在她身后,皆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不好意思,”看见房里有陌生面孔,她愣了一秒,随后才继续说道:“你们有看见兰兰吗?她不见了。”
向小蕾摇摇头,张义天啧了一声,嫌弃道:“大惊小怪,我和兰兰都是拜过佛的人,佛祖当然会保佑我们,能出什么事?她可能就是上厕所去了,就你大惊小怪。”
说着,他还一个劲地伸长脖子往里张望,见宁乾三人活得好好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何琪琪不语,只是一味的低声啜泣。
向小蕾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搂住何琪琪的肩膀,揽着人往外走:“没事,我们陪你找找。”
虽然张义天和钟如兰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何琪琪是实打实的纯良大学生,向小蕾总能在她身上看见还没步入社会的自己的影子。
宁乾对张义天从来没什么好脸色,赶苍蝇似的冲他挥挥手:“好狗不挡道。”
“你说谁是狗呢?!”
张义天牙关紧咬,举起拳头就要揍他,他看宁乾这个装货不爽很久了。
宁乾头也不回,自顾自往前走:“谁叫谁是,小台,走了。”
于秋台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抬手稳稳抓住张义天的拳头,把人往外一推:“来了。”
王钰回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大部队走了出去,张义天几乎要气得原地爆炸,这装货,还来了一对?!
他盯着两人往外走的背影,眼神阴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对于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于秋台,他昨天就和何琪琪这个蠢货说了,这院门关得死死的,于秋台能进来,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这人还跟宁乾混在一起,他们仨必定是一伙的,已经知道了出去的办法,在这耍他们呢。
这蠢货,昨晚反驳他就算了,今早还眼巴巴的往他们身上贴?根本就是不把他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
他整不了那俩装货,还整不了这蠢货吗?
张义天眼珠一转,狞笑着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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