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可算醒了!”
意识将将回笼的时候,宋婆子焦急的呼唤第一时间传到了明珠耳中。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却只看到一片混沌,又眨了好几下之后,视线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一次醒来和往常不一样,明珠只觉得自己额角传来一阵阵的隐痛。
她尚且没有想起来自己怎么睡着的,眼角已有湿润泪意涌出,随后,一份不甚分明的记忆才重新闯入自己的脑海。
想到那句话时,明珠的心房骤然紧缩,剧痛从她胸口快速窜过,搅得她眼前又一阵发黑。
她微微转过头,并没有发现容瑾的身影,一个侥幸的念头涌了上来,“婆婆,我的头有些痛,应当是做了个噩梦的缘故。”
“姑娘梦到什么了?”宋婆子搀着明珠从床上坐起来,放轻了声音与她说话。
只要一回想,明珠就觉得心痛到难以呼吸,可话头又是自己提起来的,便避重就轻道:“梦到老爷过来了。”
宋婆子搀着她的手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但明珠此时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这样转瞬即逝的异样,在她眼中却犹如惊雷乍响。
“那不是梦?”她反手抓住了宋婆子,整个人挺坐在了床上,手劲极大,掐的宋婆子都有些痛了起来。
可刚才还有些人气的小脸已然变得煞白,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这……”明珠的异样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宋婆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但迟疑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明珠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样,瘫软在背靠上,有气无力问道:“老爷呢?”
问话间,一阵天旋地转,虚幻和现实在这一瞬融合在一起,她终于想起来了晕过去之前的一切。
“回姑娘的话,姑娘昨夜晕过去后,一直未醒,老爷晨间有事,便离开了,才刚走没两个时辰。”宋婆子小心翼翼地回话,一错不错地盯着明珠,生怕她又晕过去了。
这次,明珠倒是没有要再晕过去的迹象,只是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若不是胸膛那细微的起伏,宋婆子差点要以为此间唯有她一人了。
“姑娘……再过半个时辰便要用药了,可要用些汤食先垫垫肚子?”看着明珠苍白的唇瓣,宋婆子明显心疼了。
又是一阵悠长的沉默,久到宋婆子以为明珠不会回她了,才终于见到明珠摇了摇头,虚弱道:“不了。”
她睁开了眼睛,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宋婆婆,你还有至亲在世吗?”
放在平时,她绝对不会问这样略带冒犯意味的问题的,可现在的明珠,心中那黑沉沉的痛楚,不知道该怎么排除,便也顾不上别的了。
宋婆子表情不变,只摇了摇头,如常道:“老奴自记事起,就在人牙子手中讨活,前后入过四府,十三岁来到容府后,才安稳下来。此后三十余年,也许配过人家,约莫是命中无亲缘福分,我那死鬼夫君没几年便病去了,也没生个孩儿。”
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语气没怎么变化,反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
明珠终于抬眼看向了宋婆子:“婆婆这些年,遗憾吗?”
宋婆子没有马上回答,她那随着年纪增长而渐渐变得松垮眦赘的眼皮轻轻压了下去,许久,才风轻云淡道:“前些年肯定是遗憾的,但活到现在这年岁,半截身子入了土,也就看开了。”
“除了生死,没什么事情过不去的。”
明珠偏过了头:“婆婆说的在理,可心中郁痛,到底该如何排遣。”
“当年丧夫时,我差点寻了短见,是小主子救了我。”
“小主子?”
宋婆子点了点头,“那一年,承蒙主子看重,将我指去伺候刚刚丧母的容四小姐,四小姐那时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可我只要看着她,就好像还有劲活下去,慢慢地,我就好了。”
很明显,宋婆子将那位容四小姐当成了情感寄托,才能慢慢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
可明珠找不到自己的寄托。
若说在昨晚之前,她还能勉强将容瑾当作自己的情感寄托,可在经过昨晚的争吵后,她很难再将那人当作自己的希望了。
她不可能将一个并不尊重自己的人当作救赎的——
这是明珠昨晚刚刚意识到的,残忍的真相。
她其实还不明白,那个男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在祁县,她看见的完全就是一个温和有礼,充满耐心的绝好男人。怎的到了盛京,就变成了这幅光景?
她甚至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他轻视了自己。
可左思右想,明珠也没有想到自己哪里犯了忌讳,她的所作所为明明和在祁县时完全没有差别。
饶是再绞尽脑汁,也探寻不到答案。
最终留下的,只有一个最残酷的事实——
变的是容瑾。
或者说,先前那模样,是他装出来的。
但这也很难解释清楚,明珠相信自己在祁县和容瑾的相处,并不都是虚假的伪装,她便是再不聪明,也不可能一瞬间的异样都发现不了。
在祁县时,容瑾就是完完全全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贬低她,甚至耐心教她如何对付钟家,如何为父亲伸冤。
若不是他对她有实在的恩情与帮助,明珠也不会如此信任一个才认识月余的陌生男人,独自跟着他进京。
更何况,也不是她一人盲目信任了容瑾,就连她爹,也认可了这个陌生的后生。
现在,突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明珠不信。
可她在盛京所遭遇的这一切,也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先前敢于和容瑾叫板,因为她还有爹爹作为依靠,爹爹是她永远的守护神。
若是受了委屈,只要等到爹爹来,就好了。明珠始终这样坚信着的。
现在,她的信仰崩塌了。
爹爹去世了。
她难以相信,离开时,爹爹还生龙活虎,怎么就……
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或许这才是爹爹突然松口让她跟着容瑾进京的真正原因。
和她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爹爹,就算再认可一个人,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独自跟着对方离开自己那么久的。
泪水又从明珠的眼眶里滚落而下,但这次却是因为恨。
她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将一切的异常全然都忽视了……
悔恨会让痛苦蔓延得更大,那份自她醒来后并不显的哀伤突然又显化了出来。
明珠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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