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卧床休息了整整半月，才终于从每日的木怔中有些缓过神来。

这半个月里，容瑾一次都未出现过，若不是有宋婆子悉心照料着，她也很难想象自己这最痛苦的一段时日该怎么度过。

如今，她早已将宋婆子当作自己在盛京最亲近的长辈了。

明珠没有去问容瑾的下落，待到终于能在院中走动，她提出了一个宋婆子始料未及的提议。

“婆婆，你帮我去向清歌院送一封拜帖，我想见一见钱夫人。”

那日明珠与钱夫人的交谈只有她们二人，宋婆子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钱夫人走后，明珠呆坐了半天的模样她印象深刻。

那是打从第一面起，一直都温柔乐观的明珠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孤寂与凄然。

是以，她虽然不知道二人谈论了什么，却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这会儿明珠刚刚从乍然得知丧亲的噩耗中缓过一点神来，居然第一时间就要去拜访一个第一次交谈明显不愉快的女人？

没有第一时间听见宋婆子的应答，明珠的视线从院中的榕树上转移，看清了宋婆子脸上的欲言又止。

比起半个月前与宋婆子半生不熟的关系，经过这次病中的悉心照料，明珠现下早已将对她敞开了心扉。

见她明显不大赞成的模样，主动开口解释：“钱夫人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却是个好说话的，婆婆你瞧，我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是唯一一个递了请帖的邻居，于情于理，我也该回访一次才是。”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宋婆子立刻点头应是。

……

钱夫人的回信来得很快。

按照正常的流程，明珠的拜帖送去，最快最快，对方也要半天时间准备拜帖，二人在贴中约好时间，然后再登门拜访。

上一次招待钱夫人的流程在一天之内完成，若是明珠学过礼数，就会知道这其实不大合规矩。

但这一次，比明珠那次招待钱夫人还要快。

和宋婆子一起登门的，还有那日跟着钱夫人来的侍女。

侍女脸上一直挂着热情的笑，见到明珠后，那笑意更灿烂了三分，脆生生道：“我们夫人对姑娘一见如故，方才刚接到姑娘拜帖，就等不及要见到姑娘哩，便派我跟着宋婆婆至府上，立请姑娘往清歌院一叙。”

对方这么热情相邀，虽有些出乎明珠意料，却也欣然接受。

拜访钱夫人的想法虽然已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好几日，但却是刚刚才真正做出决定，因此明珠什么拜礼都还没做出准备。

而对方直接派侍女前来，显然也是为了避免这种没什么必要的流程——

反正已经不合礼数了，干脆不合到底好了。

明珠衣服都没有换，就这么带着欲言又止的宋婆子，跟着对方离开了冯宅。

***

清歌院的院内布局和冯宅很像，若不是两边的装饰截然不同，明珠甚至会以为自己并没有离开那间小院。

穿过长长的连廊，很快见看见了一道形状奇特的拱门。

明珠见过圆形的、四四方方的拱门，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状若花瓣的奇怪拱门。

若只是形状奇特，可能看过感叹过也便罢了。真正让她打心底里震撼的，是拱门边上的装饰——

层层叠叠由浅至深的花层次排开，将那花瓣形状的拱形开墙打造成了一朵巨大的花。

站在明珠这个角度看过去，真和一朵自内而外盛开的牡丹也没什么差别了。

最妙的是，钱夫人出现在拱门前的那一瞬，她身着明艳大气的金盏黄，裙褶间缀满藏青花纹，变成了拱门间唯一的亮色。

明珠又看醉了进去。

“姑娘？姑娘！”恍神过后，那侍女含笑的声音复又传入耳中，惊得明珠一个激灵。

“姑娘快些随我来，我家夫人可总是念着姑娘呢！”侍女友善笑着，引着明珠一步步走向那明艳艳的身影。

另一边，看见明珠一行身影的钱夫人也不闲着，主动迎向朝她走来的明珠，声音平稳，却也带着明显的笑意：“妹妹终于来了。”

上次一直叫的是“姑娘”，这次陡然换了称呼，可明珠却接受良好，及其自然地接上：“钱姐姐安好，我一得空，便来拜访姐姐，可还是有些迟了，请姐姐原谅则个。”

“妹妹说的哪里话，只我们二人，便不说这些客套的了。”钱夫人的手搭在了明珠手上，简单见礼过后，抬着食指轻轻点了点明珠的鼻尖，才又拉着明珠的手往里走。

“那日一别，我便常常念叨着你，如今可算是把你念来了。”只拉着手还不够，钱夫人手臂一转，明珠的手就搀在了她的臂弯里。

二人肩靠着肩，手挽着手，这番亲密模样是旁人见了都要惊叹的程度。若是来个不知情的，还以为二人是相熟了十几年的手帕交。

短短几句话，二人便相携着穿过了那扇叫明珠一见惊艳的“花门”，终于进入到了内院。

内院比起那“花门”的惊艳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满院大簇大簇的花团，满鼻腔的馨香芬芳。

站在这样明艳的花海中，明珠只觉得自己眼睛也不够看，鼻子也不够闻的。

“啊——啊啾！啊啾！”身后却传来宋婆子接连不断的喷嚏声。

还不等明珠做出反应，钱夫人已经淡淡开口：“阿莲，送这位婆婆去外院歇着吧。”

“是，夫人。”名叫阿莲的侍女习以为常应是，直接搀着宋婆婆离开了院子。

等到那停也停不下来的喷嚏声渐行渐远，钱夫人才对明珠解释道：“我这院子种的花多，若是出现像那位婆婆一样的状况，只能在外院休息，没办法适应的。你放心，阿莲会照顾好她。”

看对方这熟门熟路的模样，显然对处理此类情况的经验丰富，更何况也派了自己的侍女去照顾宋婆子，明珠便点了点头，让自己的心神重新回到了这满院的美景之中。

“钱姐姐，照顾这么多花，应该很不容易吧？”明珠有些羡慕。

她没有养过花，但是见别人养过，那人告诉她，侍弄花种可比种庄稼。种庄稼是力气活，靠天吃饭，但总有老把式教你怎么种。

可种花却是个精细活，哪天水浇的多了，好好的花突然就蔫了，救都救不回来，越名贵的花越是难伺候。种花的人又少，全靠他们家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饶是有家传渊缘，那人家中的花也远远不及钱夫人院中的种类丰富。

明珠难以想象，这么多的花，到底怎么照顾得过来。

这在她眼中顶顶困难的事，钱夫人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会，挺简单的。”

“妹妹别忘了，我是岭南人氏。”见明珠仍是不解，她脸上闪过一抹怅然，不等明珠看清，又变回了方才的淡然，“岭南的花，从年初开到年尾，四季不败。我们岭南人，人人都会养花。”

“虽则这院中许多花都不是岭南盛产的品种，但养好它们，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看中了只管说，我送你。”

明珠虽然不是赏花的行家，却也能看出来这些花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花，她应该婉拒的。

可哪个少女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面对着满院纷繁又美丽的鲜花，明珠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那便先谢过姐姐了。”

因为对自己恬不知耻受礼的行为有些羞耻，她声音压得很低，脸颊也泛起了粉粉的红，倒终于把那苍白的病气给压了下去。

看着，也终于有了鲜活的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