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手

轻松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柳薄烟不怀好意地望着云苏笑。

方才她说棋艺不好是为了松懈云苏的戒心故意这么说的,其实她的棋下得很好,在场诸位姑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看不上云苏,觉得赢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一点也不将云苏放在眼里。

云苏不说话。

沈七姑娘轻笑一声道:“这罚的怪有意思的。”

这就算是把规矩定下来了。

沈元眉的眉毛竖起来,张了张嘴想说话。

旁边的冯雪柒扯了扯她的衣裳,冲她摇头使眼色,不让她开口。

云苏在家时经常以一敌三和几个侄子下棋顽,后来去了她姑母那里,几个表哥都不是她的对手,都说她的棋下得好。

柳薄烟是托大,觉得云苏出身差,平日里在家哪有精力弄这个,棋肯定不好。

她比云苏大几岁,按辈分又比云苏长一辈,让云苏先走。

云苏下棋看起来没有章法,或者说是柳薄烟看不懂她的章法,等察觉她的意图,发现生路都被云苏堵死了。

输的人要跪在地上学狗爬,想起之前撂下的话,柳薄烟的心提起来,大颗的汗珠从她额上沁出来,挂在她脸上。

云苏比她沉静多了,两只漆黑的眼睛由始至终专注地盯着棋枰,显得特别得从容镇定。

这死丫头扮猪吃老虎故意赚她,什么只会一点点,她家里就数她爹的棋艺好,云苏和她爹走棋是一个路数,高手都是这么一个下法,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次要输惨了。

柳薄烟急起来,恨不能两手一挥把棋毁了。

一道带笑的男声响起,“你们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干什么?”

围在云苏和柳薄烟身边的众姑娘散开来,朝说话的人望过去,只见沈隽则和沈清禹相偕着往水榭这边走过来。

说话的是沈清禹,他是长房的四子,沈元眉的四叔,和沈元眉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方十八岁,还没有成亲。

大家笑着和二人打招呼,云苏和柳薄烟站起来,云苏注意到柳薄烟趁人不留意动了几步棋,抿了抿唇,没有揭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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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招呼过,沈清禹笑着问:“你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跟朵花似的干什么呢?”

沈七小姐回:“看柳姐姐和云姐儿下棋呢,她们比试前可说好了,输的人要跪在地上学狗爬。”

这个惩罚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沈清禹一听就猜到必定是针对云苏的,笑道:“随便切磋切磋就算了,学狗爬就不必了。”

负着手,走到棋桌前,仔细地观察一番棋枰上的局势,评判道:“黑子不妙啊。”

“柳姐姐执黑子。”沈七小姐道。

她是沈隽则的亲妹妹,年方二八,字频频,生得花容玉貌,相貌非常好。云苏没来沈府之前,大家都说她长得好,云苏来了之后,大家暗地里都说云苏比她长得好,沈频频有点气不顺,就和柳薄烟一气,想捉弄捉弄云苏,谁知又没捉弄成。

心里的气堵得更厉害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云姐儿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一句话触动沈隽则的心事,他想云苏确实隐藏得很深,不然他怎么会被她骗那么惨,和她在一起八年,竟不知她早盼着他死呢。

最毒妇人心,这个该死的蛇蝎女人。

心上一把无明业火又烧起来,沈隽则往棋枰上随便扫了眼,在原本柳薄烟的位置上坐下来。

“我和她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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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和柳薄烟的赌局因为沈隽则和沈清禹的到来不了了之,沈隽则要和云苏下棋,云苏不能拒绝,在沈隽则的对面坐下来。

棋桌窄小,沈隽则的腿长,云苏坐下时不可避免地碰到沈隽则的腿,像沈隽则的腿上长的有刺般,“扎”得云苏急忙把腿缩回来。

沈隽则忍不住抬眸瞥了她一眼,十三岁的小姑娘漂亮是真漂亮,拘谨也是真拘谨,还没有以后的大胆。

在前世是没有他和云苏在水榭下棋这桩子事的,不仅没有下棋这桩子事,连前次云苏在园子里被叶容绊住,他帮她解围这种事也没有。

因为前世的他这时候根本就没有关注过云苏,两人的交集少得可怜。如果不是云苏算计他,自己爬上他的床,他们根本不会有后来的那些纠缠。

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云苏,沈隽则特别想不明白,云苏的漂亮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在他们沈府里,怎么前世的他就从来没有注意过呢?

他甚至不知道云苏定过亲。

沈隽则现在时常怀疑云苏前世就定过亲,只是因为前世的他没有关注过云苏,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亲退了,就以为她是没有定过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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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频频之前没有借柳薄烟整到云苏还有点气不顺,她想以沈隽则的棋艺赢云苏毫无压力,就想趁这个机会给云苏治个难堪,游说沈隽则道:“你们光这么下棋也没意思,不如也赌一局吧。”

沈隽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赌什么?难道输的人也要跪在地上学狗爬?”

“这难道没有意思么?”

沈隽则望向云苏,正好云苏也望着他。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干净又明亮,漂亮极了。河风徐缓,吹起她额上的薄刘海,她眨也不眨地盯着沈隽则望的模样又乖又清纯,特别得甜美可人。

她没有叫丫头,自己收拾和柳薄烟留下的残局,纤柔细白的手指如玉,熟练地游走在纵横交错的棋枰上,把白子一枚一枚地捡进棋钵里。

沈隽则记得前世她的身子不方便时,不止一次帮他用手弄过,由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她学习得很快。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从他心底升起来,回绝沈频频道:“输就输了,不用玩什么花样。”

沈频频不高兴地嘟起嘴。

云苏则悄悄地松口气,她没有信心赢沈隽则,真怕他同意沈频频的提议,让她跪在地上让大家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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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从小玩棋,棋艺算不错的了,可跟沈隽则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没办法,人家比她多活了一世呢。

她接触棋艺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举步维艰,她每走一步棋前都会先在心里算好她这步棋走了之后沈隽则会怎么走,她接下来要怎么走,沈隽则再怎么走,她再怎么走。

可饶是她把各种可能都提前想好,还是常常被沈隽则杀得措手不及,他完全不按常理走棋,他走的棋都在云苏的预料之外,云苏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棋下到最后,云苏已经完全没办法算棋了,她不知道沈隽则在想什么,沈隽则却好像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走的每一步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她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结果毫无意外,云苏输得很惨很惨。

沈隽则非常潇洒地把最后一枚黑子丢到棋盘上结束棋局,俊脸讥诮,十分轻蔑地嗤了一下鼻子道:“不过尔尔。”

窘得云苏一张小脸通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胜负乃兵家之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云苏赢惯了,偶尔输一次有点输不起的感觉,加上沈隽则话说得刻薄,没给她留一点面子,更让云苏觉得丢脸,好像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

云苏不自在地道:“二爷棋艺高超,云苏自愧不如。”

沈隽则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语气很呛,话说得非常不客气。

云苏更窘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沈隽则,他好像对她成见很大。

沈清禹好心替云苏说话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才多大,输给你不算输。”

沈隽则抬起眼皮神情莫辨地瞥了他一眼。

云苏和沈隽则下棋的时候,沈清禹像长在云苏身边,守着云苏动也没有动过。小姑娘低着头认真算棋的模样美极了,沈隽则不止一次注意到沈清禹十分失态地盯着云苏望。

他想前世的他没有留意过云苏,不见得他这些兄弟也没有留意过,至少沈清禹就表现得对云苏很有好感。

一股子怒气突然又冒出来,该死的女人,人品不怎么样,桃花倒不少。

前世跟了他那么多年,人都二十四了居然还嫁得不错,这一世小小年纪就给他不安分,到处招蜂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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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隽则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沈清禹,“你这是说我以大欺小了?”

沈清禹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云姐儿这么小的年纪,能跟二哥对弈就不错了,便是输了也是虽败犹荣。”

“输就输了,又扯这些有的没的。”云苏输给沈隽则输得毫无悬念,沈频频因为没有抓住机会整到她心里有点不痛快,插嘴道:“照四哥这么说,等再过几年云姐儿长大了,就一定能赢二哥么?”

云苏忙道:“二爷的棋艺胜云苏太多,任云苏再练十年也赢不了二爷。”

沈隽则意味不明地扫了云苏一眼,从他过来水榭到现在,云苏的话说的并不多,可简单的几句话便让沈隽则觉得云苏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没有心计。而且云苏的棋下得很好,能把棋下得那么好的人心思绝不简单。

他前世怎么会认为云苏是个温驯无害的小白兔?

活该被她骗那么多年。

沈清禹不知道云苏刚来那会儿和沈隽则的公案,听云苏一口一个二爷,身份摆得很低,笑道:“别‘二爷’、‘二爷’地叫了,多生分,以后你叫我什么,就叫二哥什么就是了。”

他是沈元眉的亲四叔,云苏跟着沈元眉喊他叔是应当的,他应得也自然。

沈隽则是二房的人,跟沈清禹的关系原就远一层,跟云苏就更远了。他自己不开口让云苏喊他二叔,云苏根本不敢叫,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沈隽则。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沈隽则,清晰地看到他眼下漆黑的泪痣,似将落而未落的一滴黑色眼泪,莫名地让云苏觉得性感。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分开来看都不算特别标致,可组合起来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英俊好看。举手投足间一股子非常独特的富贵气息,是再上乘的金玉都堆砌不出来的质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特别魅力。

云苏抿了抿唇,沈家这位二爷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怨不得当今圣上最宠他,光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养眼。

沈隽则察觉到云苏的目光,没有回看她,站起来在沈清禹肩上拍了拍,“别没大没小的了,走了。”

没有让云苏改口的意思。

柳薄烟的唇角不自禁地向上弯了弯,沈隽则的话说得非常有意思,用了没大没小这个词。

没大没小有尊卑有序的意思,他自然是“尊”的一方,那“卑”的就是云苏了,在他心里根本就看不上云苏。

原本柳薄烟还担心沈隽则因为这次下棋看上云苏,毕竟云苏是真的漂亮,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饶是柳薄烟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一点。

可听沈隽则说话,竟对云苏没有动一点心思,倒是她多虑了。

柳薄烟一扫先前的灰头土脸,暗暗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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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从水榭回到豫王太妃那里,白竹和她嫂子正神情凝重地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说话,白竹的脸色不太好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她嫂子看见云苏回来,笑着和云苏打了一声招呼就走开了。

云苏走过去,笑着问白竹:“姐姐往哪去了,这一上午也没看见你。”

她和白竹在园子里分开后就再没碰过面,云苏在水榭待了一上午,白竹没往那里去。

白竹神情恹恹的,精神不太好,“去二爷那里找秀云说了会话就回来了。对了,叶姨奶奶叫你做什么?”

叶容说的那些话云苏也不好意思学给白竹听,随便扯了个小谎:“也没做什么,就问我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

“她倒关心你。”

白竹的语气非常奇怪,说阴阳怪气吧,又不太像;说不是阴阳怪气吧,又有那么点意思。云苏不知道白竹是有意在寒碜她,还是对叶容不满。

天气晴得很好,太阳有点晒。

云苏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她一路走回来有点口渴了,想进去喝口水,笑着对白竹道:“这天怪热的,姐姐怎么不进去?”

白竹的神情登时变得形容不出的古怪,给了云苏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压低声音悄悄道:“二爷来了。”

云苏问:“哪个二爷?”

豫王爷薨了好几年了,豫王太妃还在,几个儿子虽没有分家,和分家也没什么两样了,各房的男孩子都照各房自己的排行叫。

像长房的老二叫“二爷”,二房的老二也叫“二爷”,三房、 四房这些庶房的老二都叫“二爷”,忽然一个二爷冒出来,真不知道说的是谁。

不过女孩子还是放在一起排行,不会因为是哪一房的老大而被称作“大小姐”,或有多个“二小姐”。

云苏在她姑母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她姑母那里也是这么个规矩,只要是分过家的,男孩子都照自己房里的排行叫,女孩子则不用。

大概是男孩子长大了要娶妻自立门户,女孩子不用自立门户、不用分得那么清的缘故。

白竹道:“还有哪个二爷?就是我们这里的二爷。”

丫头们在哪房伺候就当自己是哪房的人,白竹伺候豫王太妃在二房,就当自己是二房的人,二房的二爷是沈隽则。

沈隽则来了?云苏心想他肯定是从水榭下完棋后没有回去,直接过来的豫王太妃这里。

“二爷来了姐姐怎么不进去伺候?”

这话正中白竹的痛处,白竹的脸又拉下来,既不屑又明显听得出怨气地道:“一屋子等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哪轮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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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只算是豫王太妃这里的一个二等丫头,豫王太妃有一次跟沈隽则闲话,说要送两个极好的丫头给他。

就随口说的一句话,也没说丫头从她房里挑,她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心思就都活泛了。

白竹在豫王府待久了,发现各房里给人做小的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她以前也最不屑给人做小。可沈隽则不一样。

他的外形就不说了,年轻英俊,是那种穷得哪怕吃不起饭,都有姑娘愿意倒贴的长相。何况他也不穷,豫王府的贵公子,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年纪轻轻就执掌禁宮十二支羽林军。

天子日渐年迈,膝下无子,完全将他作为未来的储君培养。尽管谁都没有明说,可大家心里都清楚,沈隽则以后是要做皇帝的。

一旦他做了皇帝,被他收房的这些丫头肯定是要跟着进宫的,再不济也是个才人,那身份就尊贵了。

白竹的嫂子不止一次劝白竹,让她想办法被豫王太妃选上,送去伺候沈隽则。白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往上爬呢?

可有这想法的不只她一个人,大家都跟黧鸡似的,争得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白竹因为这个不知被人冷嘲热讽多少回了。

今天她回来得早,沈隽则过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豫王太妃跟前伺候。豫王太妃打发她去倒茶,她去茶房倒了茶回来,其他比她有体面的丫头得到消息都早回来了,抢了她的差使不说,还打发她去打水浇花。

她是浇花的人么?气得白竹花也没浇,一个人在玉兰树下靠着玉兰花树发呆。

正好她嫂子过来,看见她这样,说二爷来了她不在里面伺候二爷,心不在这上面,不知道在二爷跟前挣表现。

几句话说得白竹心里更烦,差点拿话呛她嫂子,幸好云苏回来,她忍住了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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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来沈府的时间不长,但也能感觉到沈府的波涛暗涌。她因为定过亲,心思不在这上面,见白竹因为不能去沈隽则跟前伺候存了一肚子的怨气,就不太能感同身受。

在她看来不用伺候沈隽则多好,沈隽则就像个火l药桶,见了她就炸,云苏特别害怕看见他。

才想到沈隽则,沈隽则就从屋里出来了,两个丫头给他打帘送他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玉兰树下的云苏,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就把视线移开了。

沈隽则明显不待见云苏,如果只有云苏自己,可能会假装没有看见他,避免和他说话。

因为白竹也在,听见沈隽则从里面走出来,疾步走到正中的路旁,软着嗓子对沈隽则说道:“二爷慢走。”

跟方才和云苏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

云苏略显惊讶地瞥了她一眼,低着头,也说了声,“二爷慢走。”

沈隽则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们。

云苏话说完才想起沈隽则还有一块帕子在她这里,急忙回房取了帕子去追沈隽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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