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云苏在内垂门那里，终于追上沈隽则，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前面，拦着沈隽则道：“二爷请留步。”

一面说话，一面微驼着单薄的肩膀，手扶着纤细的腰，轻轻地喘着气。

她怕追不上沈隽则，跑太快了，前面的刘海和鬓角的碎发跟炸毛似的都竖起来，原本是有些滑稽的，因五官生得完美，额头漂亮，平白为她添了几分可笑的俏皮，跟她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认真算棋的模样很不一样。

那是一种静态的、文雅的、柔婉的美，这是一种动态的、鲜活的、生气勃勃的美。

可静可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沈隽则原想平静地问她什么事，眸光不经意间注意到云苏脖子上的玉。

云苏跑太快，衣裳里的玉跑出来了，沈隽则望着她脖子上戴的玉，想起他母亲的话。

“……不仅定过亲，还是指腹为婚。人家男方送了块玉给她做信物，她从小戴到大，现在还在她的脖子上挂着呢。”

都定亲了又来招惹他。

沈隽则恶声恶气地问：“又有什么事？”

吓得云苏不自禁地攥紧手里的帕子，后悔来找他。

“那日多谢二爷解围，这是二爷的帕子。”

云苏赶紧说明来意，伸出玉白的小手，把手里攥的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沈隽则。

她因为紧张，把帕子都攥变形了。

沈隽则往那帕子随便扫了眼，面无表情地道：“脏了，不要了。”

云苏想说帕子是她洗过的，不脏。又一想他所谓的“脏”肯定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脏”。

这块帕子只有她用过，擦的是叶容留在她脸上的“脏东西”，云苏不知道沈隽则是嫌她脏，还是嫌叶容脏，或者她们两个他都嫌。

她为了还沈隽则的帕子，没有喝水就跑过来了，这会儿只觉口干得厉害，嗓子难受得她想咳嗽。她慢慢地缩回手，垂着头，低下的眼帘掩住目中的情绪。

沈隽则问：“还有事么？没事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看见她就烦。

他竟这么讨厌她？云苏整个人像被雷劈过，钝钝的，对周遭的一切都有点一无所觉了，舌尖无意识地润了润嘴唇，哑着嗓子木木地道：“没有了。”

她也不想让人一看见就烦，她以后会努力让自己少在他面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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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回到豫王太妃那里，连喝了两杯水才觉得口渴得好了些。沈隽则毫不掩饰对她的讨厌让她震惊，愣愣地站在桌子前握着喝水的杯子一动不动地出神。

白竹掀帘子进来，问她：“你刚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做什么？跟阵风似的人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刮出去了，什么事这样急？”

云苏猝然回神，茫茫然地问：“姐姐是跟我说话么？”

“不是跟你说话跟谁说话？你瞧这屋里除了咱们两个人还有谁？”

云苏来的这些天一直跟着豫王太妃睡，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在外面和沈隽则说完话回来，一头扎进豫王太妃的内室里，这会儿内室只有她和白竹两个人。

云苏敲敲脑袋，扯开嘴角做了个笑的表情，“是我犯傻了。”

豫王府里连只猫都是金贵的，她谁都不敢开罪。

白竹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帕子，沈隽则没有收云苏的帕子，云苏又拿回来，随手放在桌子上。

白竹见帕子上绣的花样有几分眼熟，拿起来仔细辨认了辨认，“这像是二爷房里秀云的针线，这是二爷的帕子？”

秀云是沈隽则房里的人，她的针线好，沈隽则的一应用物几乎都出自她手。

大家都说沈隽则离不了她，她是要跟沈隽则一辈子的，白竹常常过去找她说话，跟她很熟。

云苏想不到白竹竟连沈隽则的帕子都认识，细细地嗯了声。

白竹狐疑地望着她，“二爷的帕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疑心云苏和沈隽则有了私密。

云苏心里正乱，没有多想就把那天的事跟她说了。

白竹听完，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连二爷都看不上她。”

云苏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有点同情叶容，她想叶容虽然可恨，也没有到人人嫌厌的地步，可看大家都对她排斥成什么样了。

她仿佛在叶容身上看到自己，她自己现在也为这个王府所不容，好像不管她做什么都错的，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也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云苏灰心地想，就和叶容一样，不该出现在王府里，这里是不属于她的世界。

“这帕子你打算怎么办？”白竹问云苏。

云苏也正愁这个问题，她一个姑娘家留着男子的东西像什么话？

“姐姐要么？要不给姐姐吧。”

白竹如果不要，她就找机会把它扔了，她不要留着沈隽则的东西。

白竹非常高兴地道：“那多谢你了，我正好缺一块帕子。”拿着帕子就要走，似想到什么，又回过身对云苏道：“对了，方才冯姑娘和那边大奶奶房里的眉姐儿过来找你，见你不在说了会话又都走了。”

“她们找我什么事？”

“这个她们倒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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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苏吃了饭，去到冯氏那里，冯氏她们也才吃过饭，冯氏和婆子在外间说话，沈元眉和冯雪柒在里面顽。

冯氏看见她，笑道：“你来了？她们都在里面呢。”

目送云苏进去里面，心想这孩子生得真好，如果不是身世差了点，真想把她说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

冯氏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今年十五岁，单名一个睿字，字竟成，比沈元眉大两岁。因丈夫去得早，冯氏怕亲家结差了，儿子在沈家这些兄弟中落下乘，对儿女的亲事很慎重。

冯雪柒的父亲和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想亲上加亲把冯雪柒嫁给沈睿，冯氏都不愿意，她想攀个高枝儿。

云苏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云苏掀起绣帘进去里面，冯雪柒和沈元眉正在里面描花样，一看见她，都笑道：“你可来了，上午往哪去了，我们专门去太奶奶那里找你都没找到。”

云苏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沈元眉招手唤她坐到身边，“你们也来了这些天了，还没有去街上逛过吧？明儿我去圆觉寺相看，你也一起去，完了我们去街上散散。”

冯雪柒玩笑道：“你真让云妹妹跟着去啊？你就不怕人家看上云妹妹？”

沈元眉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怕的？真看上云妹妹，就让云妹妹嫁给他。”

喟叹一声，厌烦道：“天天相看，也不知见了多少了，知道的是明白没有遇见合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挑呢，真是烦死了。”

她今年十三岁，正是说亲的年纪。大户人家规矩多，像六礼这些都是要规规矩矩走完的，就算今年能把亲事定下来，等走完六礼，迎娶至少也要两年后了。

十五岁及笄，十六七岁成亲，这在时下是女子比较适宜的成亲年纪。

但像沈家这样的人家，选择多容易挑花眼，一两年里想把亲事定下来也不容易。像七小姐沈频频，十二岁就有人保媒，门槛都被人家说亲的踏破，今年十六岁了还没把亲事定下来。

不过因为沈隽则的关系，求娶她的人很多，她也不急。

冯雪柒道：“人家求还求不来呢，你还嫌烦？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沈元眉望着她促狭地笑，“谁是饿汉？你还是云妹妹？云妹妹是早就定过亲的，肯定不是她了，那就是你了。我要告诉母亲，你想嫁人了，求着人家给你做媒，让她赶紧给你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

冯雪柒的父亲想把冯雪柒嫁给沈元眉的哥哥沈睿，冯氏不愿意，她拒绝兄长后有点不忍心，就写信给冯家，让冯雪柒上京来，她在京城帮侄女儿说门好亲事。

所以这次冯雪柒进京，说白了就是有点“求”着人家给她说亲的意思。

沈元眉的话原是无心，因为正中冯雪柒的心事，弄得冯雪柒不自在极了，飞红了一张俏丽的脸庞，作色道：“你再胡说？再胡说我就恼了。”

沈元眉搂着她笑道：“快别生气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又把话题转到云苏身上，“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云妹妹，从小就把亲事定下来，一点儿都不用操心这些事，不知道有多好。”

“你不用说这话，她那个不一定成的。”冯雪柒道。

云苏不明白为什么冯家人都不看好她的亲事，明明云家没有悔婚的意思，吴家那边也没有说要退亲，怎么就不一定成了？

“你们说你们的，不要扯到我。”云苏笑着把自己择出来。

“那明天去圆觉寺，你去不去？”沈元眉问。

她倒是想去，只怕去不成。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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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元眉和冯雪柒去圆觉寺，云苏果然没有去成。

沈元眉倒是想让她去，冯氏不让，她经历的事儿多，配角陪着主角去相亲，人家没有看上主角看上配角的多了去了。

云苏比沈元眉相貌好，虽说家世差了点，可有那种只看重姑娘家人品相貌，不看重姑娘家家世的人家，冯氏怕云苏喧宾夺主，抢了沈元眉的风头。

至于冯雪柒，因为是她的亲侄女，冯氏本来就打算在京城给她说门好亲事，让她陪着沈元眉去相看，真碰上看上她的人家对冯氏来说是一桩好事，省得她再刻意为冯雪柒安排了，倒不避讳她。

冯雪柒和沈元眉走后，云苏一个人就落了单。

她在王府里，也只和冯雪柒、沈元眉二人关系亲密，似柳薄烟之流看不上她的出身，都不喜欢和她来往。

天气晴得很好，不像有雨的样子。云苏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踱到花园里的池子前，看池子里戏水的花鸳鸯。

叶容领着一群丫头、婆子分花拂柳地过来，她的排场大，人漂亮，打扮得又招摇，看起来高贵极了，像皇宫里最得宠的妃子，气焰很嚣张。

她先看见云苏，云苏小孩子心性，一个人颤巍巍地站在池子前，手扶着池子边上的大石头，正看得池子里的鸳鸯有趣，叶容冷着声儿唤她：“你过来。”

云苏回过头才发现叶容来了，她不大喜欢叶容，每次看见她都没好事。

慢吞吞地走过去。

叶容好像在生气，黑着脸，神情很难看，恨恨地瞪着云苏问：“你是不是到处跟人说二爷看不上我？”

云苏纳闷极了，她几时说过这话？她的出身低，在王府里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怎么会编排叶容这种话？

“我没有呀。”

“不是你，大家怎么会知道帕子的事？”

她提起帕子，云苏想起把沈隽则的帕子给白竹的事来。她当时只跟白竹说了沈隽则的帕子如何在她这里，根本没说沈隽则看不上叶容这种话。

“真不是我说的。”云苏辩解。

“你还不承认？”

叶容快要气疯了，她在王府不得人心，大家知道帕子的事后，都在背地里拿各种各样的难听话取笑她。叶容颜面尽失，这股子气都煞在云苏身上。

“我看你乡下地方来的，还以为你人老实，想抬举你，想不到你心肠这样坏，背地里这样说我。死丫头，看我饶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五官扭曲，两只瘦削的手掌用力地掐着云苏的手臂，涂得鲜红的嘴唇一张一阖的，像要把云苏活生生地吞下去。

云苏心冷地想这地方待得真没意思，谁都可以欺负她，明明不是她做的，也要赖在她身上。

她问叶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不是我说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相信她。

叶容望着云苏过分美丽的脸庞，又想起沈隽则威胁她的、不让她再碰云苏的话，两只眼珠子一转，想出一条毒计来，人渐渐变得冷静，不仅放开云苏的手臂，还奇异地挤出一抹笑来，帮云苏掸了掸衣裳。

“你说不是你说的，那就不是吧。对了，我让你闲时去我那里找我，你怎么不去？”

她前后变化得太快，云苏摸不着头脑，小心地回：“我人莽撞，怕打扰了姨奶奶。”

叶容道：“是我让你去的，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再说，我又不是这府里的当家娘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最怕有人找我。我一个大闲人，有人去我那里陪我说话，我最高兴了，你没事尽可以过去，我……”

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附耳对叶容说了几句话。

叶容脸色一变，对云苏道：“今儿就算了，明儿你去我那里，我有好东西给你。”

云苏问：“什么东西？”

“明天你去了就知道了。”

临走前，叶容又郑重交代云苏：“记着，明天一定要去，再不听话，我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