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狸狸哪里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只是帮所有人说出心中想法罢了。
白卿云见了碧鹊和十三倏然变亮的眼睛,还有红莺莺与十二悄然支起的耳朵,沉默片刻,然后在众人存在感极强的期待目光中缓缓地点头。
桃狸狸脸上绽出灿烂笑容,她松开白卿云的衣角,挥了挥手,鬓边金钗垂落的水晶流苏轻轻摇晃,映在她的面上,似流连在明艳容颜旁的美丽蝴蝶,悉心叮嘱道:
“那十一,你问的时候不要太明显了,就说完事儿后随口提一句就行,当心小侯爷岔开话把你忽悠过去。”
她深知世子殿下那舌灿莲花的本领,担心寡言少语的十一被糊弄,心中担忧,但还是拍了拍白卿云肩膀,用眼神给白卿云加油。
桃狸狸与十一年纪差不多,两人又是同一批被侯府收留的孤儿,幼时在慈护堂也打过几次照面,虽是之后职业发展倾向有所不同,但比起旁人来说,与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十一还是多了几分熟稔。
白卿云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屈指敲门,得了沈澜君出声允许后进了书房,轻轻阖上房门,转身取下脸上面具。
时节入夏,淡米色的百燕刺绣帷幔撤了下来,换成青碧色的暗绣翠竹的纱幔,傍晚橙红的夕光透过雕花镂空的回字窗栏映入室内,落在碧色纱幔上时又似敷了一层金粉,博古架上的各色古董瓷瓶浸在夕阳余晖中,釉光鲜亮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水润润的,仿佛瓶里都装满了才从幽井里打出来的泛着寒气的井水,驱散了入夏的热气。
沈澜君依旧坐姿不端,穿着一身靛青宽松丝绸长袍,踩着青瓷脚凳,坐在椅子上右手提着一杆紫檀狼毫,姿态随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走近了,白卿云才看见沈澜君画的是他的像,虽然落笔随意,笔触粗陋,但形神毕肖,看着竟有七八分相像。
白卿云心中稀奇,多看了几眼。
他知沈澜君画功好,但因维持无能纨绔形象的需要,从不展示,图一娱乐,画完后都是让人随手扔了,或者是收在库房角落里,也从未见过沈澜君给人画过像,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成为沈澜君画中的主角。
沈澜君没有说话,白卿云也就安静等着,饶有兴趣地站在书桌前看,但看了一会儿他就失了兴趣,转而分散注意力,用目光打量书房新添的布置。
沈澜君觉得事情发展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一般来讲这种发现自己成为画里的对象不应该都十分感动吗?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甚至有那种只会画画的轻浮贫困书生凭借画像讨好贵族女眷的事,按道理像他这种吝于画人像的,把十一画得这么好,十一不是应该有所触动?十一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几分钟就移开目光了?
他虽武功不如十一,但内功也算深厚,耳力可不差,方才桃狸狸自以为小声的叮嘱,在他耳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横吃飞醋,酸得要命,嫉妒不论是十二十三还是桃狸狸她们都与十一相处得都不错,唯独他却备受十一冷落。
他都这般纡尊降贵地给十一画像,十一竟然连一丝触动都没,当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沈澜君这厢已经完全忘记最初可是他单方面冷落十一,反而怨上十一冷落了他,他自己一股脑地陷入了单恋之中,满心满腹都是这几日煎熬出的怨怼,浑然失了理智,往昔的风流潇洒全在自己深陷真心错付的苦闷之中挥散了个干净。
沈澜君盯着已经完工的画像,墨迹未干,渗入雪白梨花宣纸之中,似是绘者自己内心深处残留的一点不干不净的怨气,那上边的十一亦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间清冷之意如寒月蘸雪,疏落如竹枝虚影,好看得让他哪怕是怀着怨气也仍然喜欢得不得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好看。
他觉得自己简直对十一痴迷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病入膏肓的地步,俗称已经完了,应该让府中卢神医给他开一副水银砒霜灌下去,好毒醒自己不争气的脑子。
沈澜君的眼睛在白卿云的面容与画像上来回逡巡,那咬牙切齿的力度似是透过目光映在白卿云的面上,白卿云回眸发现画已经画好了,正想踱步过去欣赏一下,就见沈澜君又执起笔,蘸了浓墨,挥手就在画像的左脸写下“木”,右脸写下“石”,额头正中写了一个“头”。
那“头”字最后一捺写得格外长,边缘渗透的不规则墨迹似有一种血淋淋的凄怨,三个字连起来,就是在暗骂十一是个木头脑袋和石头脑袋。
不过当着本人面这样写,也和明着骂也无异了。
白卿云:“……”
真是幼稚。
莫名地,沈澜君觉得写完这三个字,淤塞在胸膛中的郁气仿佛也消散了一点,颇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受。他将毛笔搁在小山形笔搁上,状若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十一,假装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十一,过来,替本侯爷点评一下这幅画。”
这还能点评?点评什么?幼稚吗?
白卿云觉得沈澜君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犹记得小时候还是个小霸王的沈澜君成天作威作福,直接领着一大帮和他一样顽劣的世家子弟呼啸山岭,就差往头上系个黄头巾立地成匪,宣布要打倒书院里的夫子长老们,就算被那些个眼睛长在头顶的皇子公主们欺负了,下一秒也会立马纠集一大帮小弟们报复回去。
要不然那琅亲王的世子赵瑞琦能恨沈澜君恨这么多年呢?当年他可是被沈澜君欺负得最惨,脱了裤子倒挂在树上谁来解救都不好使,还是白卿云见那世子若再不救下就会晕死过去了,顶着熊孩子沈澜君的阻拦强行将人放下。
事后他虽得了沈澜君好长一段时间的埋怨,但沈一称赞他做得好,北平候允许熊孩子打打闹闹时不时地闯祸,但不能真闯下什么大祸,他被选为沈澜君暗卫也有时时刻刻需要盯着沈澜君的原因。
现在沈澜君撒气的方法,就只有类似于蒙学儿童那样,画一个讨厌鬼的像,然后在画像上涂几个叉再涂几个王八。
毫无一点杀伤力。
白卿云走过去,佯装仔细端详画像,沈澜君那双眼睛可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桃花眼里满是捉弄得逞的促狭之意,但很快沈澜君就失望了,只见白卿云面上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点了下头,似乎有在认真评赏一样,言简意赅道:
“好。”
沈澜君还凝神等了片刻,然后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十一还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澜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十一是故意的,还是这性格的人都是这样?这敷衍得几乎毫不遮掩,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感情这么多天他兀自过得憋屈,想东想西的给自己找不自在,都是他一人的情绪牵扯,他一个人在红尘里翻覆,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了,十一倒是过得心无挂碍,毫无牵扯。
要等十一开窍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等百年之后两人都变成一抔黄土了,还能期待十一变成的那捧土自己从坟墓里翻开,恍然大悟道:
‘喔!原来主上是那个意思!“
他先前还为自己是否对十一做得太过分而心里愧疚懊悔,顾自神伤,如今一看,若他真不逼上一把、狠上一次,十一当真就会一辈子不明白他的心思!
这一气之下,那心头憋着的怨怼就被恼怒给焚烧干净,沈澜君想了个通透,只觉明台清净,浑身思绪畅快。他也不急,又恢复了往日的耐心,重新坐回座位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清脆声响,望着白卿云笑吟吟道:
“还有呢?”
白卿云神态自若,仿佛压根没察觉到沈澜君压在他身上,灼热到似是能把他身体烫一个洞的炯然目光,不疾不徐道:
“传情。”
沈澜君自嘲地想到:‘哟,进步了啊,这还多了一个字。’
他下巴撑着手背,桃花眼微弯,笑道:
“哦?那十一可得仔细说说,这画传的是什么情。”
白卿云仍是气定神闲,平静道:
“传的是主上对属下的愤怒之情。”
沈澜君:“……”
沈澜君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一股火直直往外冒。
饶是这么多年为他爹打磨出来再好的心性,遭十一这么刺激也得尽数化为乌有!什么叫敛锷韬光?什么叫忍辱自晦?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十一是个看不懂人心思的傻子,是一块冷心冷清的愣木头,或许连十三那个木愣子都比十一强一些,十一这就告诉他其实自己都懂?
这隐藏的可真够深啊,他竟然从未怀疑过十一,还不停地在脑子里给十一找补!其实十一什么都知道的对吧?就是这心思压根没放在他心上!
沈澜君压抑着胸中怒火,强行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向来俊美的面容都微微扭曲,像是皮与肉分了家一般,笑面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意:
“你都知道?”
很好,小侯爷终于发现十一是个聪明人了!
绿钉钉流量太差了,几乎完全没曝光嘛,唉,我要黑化了(怒吃三碗饭变胖)[○?`Д??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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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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