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打马球是大梁贵族间流行的一种游戏,不论男女皆可参与,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月牙形击球杆,在追逐竞技之中将涂成朱红色的中空木球打进球门里,带球要比谁带得更出神入化,击球要比谁能一杆中的,这可都是有说道的,哪怕文采诗书水平不行,但马球打得好也是个媒婆提亲时能夸好几嘴的优点。

陈秋平被辛家那个混球联合张家大哥二哥包抄,抢走了临球门就差几丈远的球,气得不顾风度地破口大骂,他从随扈手中接过汗巾擦去满头大汗,又喝了口冰冰凉凉的梅子饮消去热气,这才觉得浑身舒畅了点。

他赶着马到了沈澜君身边,还没解气,骂骂咧咧道:

“沈哥今天怎么回事?辛文斌今天那嘚瑟的狗样子你没看见?他爹的晦气东西,抢了老子的球才射了门!平时那狗玩意儿连球的边都摸不着!张家那两个不成器的臭小子也一样,要不是我的大红今天天热,否则直接一蹄子给他踹下马去!”

沈澜君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便没有去抢球,只骑着马溜溜达达地在外围晃悠,眼睛时不时地就朝同其他等着少爷公子的扈从仆役们站在一块儿,作侍卫打扮的十一那里看去。

白卿云戴着黑色面具,伫立一旁,仿若最忠心不过的侍卫,哪怕身着最普通的侍卫服,他身量高,姿态又挺拔,在一干被太阳晒得有些焉巴的仆役也最为显眼,因此沈澜君老是被吸引目光,分散了注意力,根本无法专心参与游戏。

他心里烦躁得要命,像是憋了一团火,再加上天气又热,这心头的火气便欲燃愈烈,燥得沈澜君连额角都绷紧了,青筋微微跳动,他想摆脱这种状态,不要老是像中邪了一样往十一那里看,有什么好看的?怎么该死的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对不争气的眼睛?

可沈澜君又知道十一没有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也不可能将这怪在十一头上,难道要怪十一在勾引他?十一可是个裹得比他还严实的男人!

正当沈澜君心里一股火气无从发泄时,陈秋平来了,听了陈秋平的话,沈澜君微眯桃花眼,看向辛家休憩的方向,他勾起唇,手腕一抖,甩一下马鞭,在空气中打出一个漂亮的响花,笑容恣意道:

“别急陈傻子,让本侯爷来教训他们。”

陈秋平心里一喜,将汗湿的头发抹开,驾着马追上。他和沈澜君自自幼相识的玩伴,两人之间也颇为熟稔,根本不在意被沈澜君叫绰号,玩笑道:

“都是被沈哥你叫多了我才被人真当了个傻子,辛文斌那狗东西我一定要让大红把他给踢成辛猪头!”

大红是陈秋平颇为心爱的一匹神骏的枣红马,浑身毛发没有一丝杂色,本来是有个雅名叫“烈风”,陈秋平觉得这不足以表达这枣红马的稀罕之处。

于是他给马改成了“大红”。

这也成了沈澜君时常嘲笑陈秋平的一点,笑他这良驹放哪个将军的手中不得是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巴不得名字越威风越响亮越好,落在他这陈傻子手中倒还真是美人配了个瞎子,白看。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的,今日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下午正值日光最盛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能把人的精气神给烫掉一半。白卿云一边警戒周围环境,一边分神注意着马场上的情况,这样热闹的活动总是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想浑水摸鱼做些什么。

因为担心有人会利用马匹发疯伪装成意外杀人,沈澜君打马球的马匹都是从侯府拉来的,而为了保存马的体力,主马和替马还搭了专门的牛车。

过去就曾发生过暗害侯府的马匹不成,有人就盯上了其他公子哥的坐骑,一匹马中场突然发疯,人力而起抛下了主人,撞倒了其他的马,在一片混乱中踩断了一位少爷的肋骨,那少爷躺了快一年才捡回一条命,但也在肺部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咳喘不止。

那次是白卿云用轻功从混乱中拉出了差点被疯马裹挟踏死、还是半大少年的沈澜君,十三隐在暗处将那疯马击毙,等十二抓到吹毒箭的刺客时刺客已经服毒身亡,但也找到线索抓住了幕后主使。

当白卿云看向马场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澜君似乎表现得格外……浮夸?很多没有必要且多余的动作,更像是在炫技。这引起了看台上的贵族们的叫好,愈是高难度的动作欢呼声越大,甚至还有看得激动的往场中投掷香果点心。

白卿云看了一会儿,发现马场上没有什么问题,便将目光移开,因此错过了沈澜君一击进球时往这边看的举动。白卿云仰头看向马场旁边用于瞭望与分辨是否有违规行为的瞭望塔,因日光太强,他眯眼观察片刻,然后往人群中退了几步,令十二站在他的位置上。

过了大约半柱香,一场马球还没结束,白卿云就回来了,他重新站回原先的位置,对换下来的十二道:

“去把瞭望塔打扫干净。”

十二心头一凛,低声应道“是”,随后将本就低的存在感降得更低,悄然离开。

白卿云先前是通过瞭望塔上不正常的反光推断出那里有一架弩机,而这么多贵族在场,要是刺客临死前发出惨叫声或者流出人血都不合适,于是白卿云表现得比刺客更像是刺客,无声无息地绕到正准备射出弩箭的刺客身后,徒手拧碎了刺客的喉骨,然后扶着刺客已然瘫软的身体躺下,整个过程不超过三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他之所以这么久回来是因为杀了人后需要找个净手的地方清洗。

沈澜君再看过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白卿云方才离开过一会儿,他刚刚又进了个好球,正有些得意,就想炫耀给十一看,这次白卿云看见了沈澜君侧过脸来,但他不明白沈澜君在做什么。

毕竟离得这么远,日光又这么强,很难看清楚沈澜君的神情,因此白卿云也就没有注意看,只是心里点评道:

方才明明可以趁球撞击到墙壁弹回来的时候,反手击中,再进一球的,可惜沈澜君不知道在看什么,错失了这个机会。

沈澜君浑然不知道自己一切类似于花孔雀般的炫耀行为皆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比陈傻子的大红还要可怜。

打马球游戏结束,他按照约定将辛家公子留给了陈秋平,而陈秋平也将辛文斌揍成了个猪头,沈澜君上半场状态不佳,下半场又表现极好,好几个玩得好的公子哥都来嬉皮笑脸地说一些嘴甜的恭喜话,听得沈澜君心中高兴,大手一挥,直接就要去涠洲最好的酒楼庆丰楼包场庆祝今天的大获全胜。

和狐朋狗友们嬉闹了一会儿,沈澜君才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一面由扈从帮他擦汗递水,换下打马球时专门的劲装,一面又忍不住暗中观察白卿云,可白卿云面上戴着黑铁面具,根本看不出来具体神情。

等沈澜君换上重金兼紫的宽袍大袖,戴好金冠,又是一个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屏退众人,单独留下白卿云。

然后他清咳一声,又背着手站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白卿云的主动赞美。

沈澜君觉得有一点挫败,他暗骂一句真是个木头,此时若是桃狸狸她们几个在,定是早就溢美之言不绝于耳,哪里还需要他自己来暗示。

白卿云这时才品出沈澜君在马场上进球后看向他这边是做什么。他明白了,可按照人设,十一是不明白的,于是他假装误会了沈澜君的意思,面上神色恭敬道:

“刺客已经解决了,暂时还未调查出身份,但刺客是用弩机行刺,弩机在大梁是管制武器,已经令十二下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沈澜君听得满心茫然。

刺客?什么刺客?刚才吗?

再说刚才他不是一直在看十一吗?十一什么时候去解决的刺客?

沈澜君问:“是十一你动手的?”

白卿云点头:

“我拧碎了喉骨,没有留下血迹。”

这难道是有没有血迹的问题?

沈澜君条件反射性地目光下移,看向白卿云那双十指修长、线条清隽,比文人墨客更具书卷气息的白皙双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只是进了几个马球,十一则是……抽空去杀了一个人。

……还是挑着他看的空隙。

沈澜君按住跳动的眉心,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态度和煦地拍了拍白卿云的肩膀,微微颔首:

“做的不错,今日辛苦你了,十一。”

沈澜君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明是想让十一在无他人的时候夸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十一误会成是要在无人的时候交流案情,最后则变成了他夸赞十一。

当然,十一做得的确很好,确实该夸。

沈澜君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说来也怪,原本他今天下午烦躁的要命,但一见到十一,哪怕就这样单独在一起,什么也没做,也没有说什么话,他的心情莫名地就好了很多。

这种心情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来自十一的夸赞?

沈澜君微叹一声,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庆丰楼的大红灯笼在暮春微凉的晚风里轻轻摇晃着,扑簌的灯火将漆红雕花栏杆与往来头上簪花的侍女们的娇美面容照得光艳夺目,侍女们噙着得体的微笑,衣裙翩然,如一尾尾蝴蝶红鲤在廊檐下端着菜肴穿梭不休。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食客们大声笑闹,划拳唱着酒令,一坛坛美酒流水般端上了桌,空荡荡的酒坛与餐盘又被飞快撤下。

沈澜君在五六杯陈年大梁吟下肚后面上浮现醉态,他拍着桌子让每一个蓄意给他灌酒的人都必须喝满三盅酒,大有与这些膏粱子弟一同饮酒千盏不醉不归之势,闹到最后俱都两眼昏昏分不清东西南北,直接捞起酒坛子直用数十两银子才得一坛的大梁吟打起了水仗,此般荒唐行径却叫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小侯爷可说了,今儿个所有花费均有他买单,若非如此饶是再视金钱为粪土花起钱来如流水的纨绔们也不敢如此浪费。

待到这群酒鬼们玩了个尽兴,歪七竖八地醉倒在地上,每人俱都衣衫尽湿,浑身冒着浓烈的酒气,白卿云让那些公子哥们的扈从将自家少爷搬上马车领回去,而他则是半托起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沈澜君上了庆丰楼五楼。

这里有专门为达官显贵的醉客休息预备的厢房,白卿云打开最里面被沈澜君长期包下的房间,将满脸通红神智不清的小侯爷放在了床上,令十二十三守在门口,再去通知扈从们向侯府告一声世子殿下要外宿,让红莺莺准备干净的衣物送来,最后让店家把醒酒汤以及一桶热水送上来。

招呼完这些,白卿云回了房间,意外地看见本应是醉倒在床上像一滩烂泥的沈澜君居然坐了起来,就是脸还是通红的,神态半是清醒半是迷蒙,明显的酒醉之色。

沈澜君见白卿云进来,面上露出一个笑,只是因为神智不清醒,往日风流倜傥的笑容此时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痴态,他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朝白卿云走去。

白卿云见了这般醉态的沈澜君,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暗卫这工作当真是不容易。他上前扶住差点摔了一跤的沈澜君,重新扶回床上,沈澜君抬手抓住白卿云还未抽回的手腕,另一只手摸索着摘掉了白卿云面上的面具,然后沈澜君痴痴地望着白卿云的脸,伸手抚了上去。

意外地,白卿云本以为喝醉了酒的沈澜君下手应是没轻没重,正要避开,却发现沈澜君力道很轻,只是沿着五官轮廓缓缓地抚着,比清醒时的力道还要更轻些,像是在用柔软的指腹勾勒与记忆白卿云的容颜。

而那双因醉酒显得有些湿润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朦胧的痴迷,影影绰绰的,似是深潭里沉淀已久的明月因为醉酒而浮现,悬坠在眼眸中央,照亮了心底连主人自己也未曾明了的情愫,沈澜君口齿有些含糊道:

“十一……十一……你真好看……”

(T v T)感觉像是在从头开始一样,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小白,不论是写文还是我的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依旧是糊糊涂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