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中央市场，被誉为巴黎的肚肠，此处不仅是巴黎铁路网的交汇处，同样也是繁荣与肮脏两种景象相互竞演的舞台。

少年站在钢铁铸成的废弃建筑上，夜风吹起他半长的头发，流苏斗篷下的黑色风衣没有扣紧，白色条纹衬衫显得有些松垮，各种类型的小型武器系在腿部绑带上，在需要使用的时候十分便捷。

“看，就在那家唱片店。”耳机另外一头传来的说话声轻快无比，“樱庭，最后一波人也出现了哦。”

被点到名字的人此时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不满的念叨声连着响起好几句，他才按了一下耳机，借此回应对方，“嗯，我知道了。”

天空很黑，夜幕上没有一颗能够看见的星星。

立在钢筋上，樱庭青筱又往前走了一步，下方的低空喧嚣无比，潭水般的眼眸却仅有寂静，将黑色的手套脱去后，那道狰狞的十字星伤疤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是被冰冷的某物所烫伤过。

“通过我。”

他轻声说道，少年的身影由此向下坠落。

“——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

淡若虚无的声音落下，无色无声的空间中，不尽其数的银白锁链交错纵横，一瞬间呈现出铺天盖地的情景，倒吊缚于顶端的天使像兀自垂泪，却始终不肯睁开双眼，望向人间的方向。

先前在各大街头制造混乱的异能者已经在终日的抓捕逃亡中，没了过往的嚣张气焰，只能在无尽的惊慌失措中，往着各个方向逃窜。

但无论如何，属于他们的终点在冥冥中注定，摆在他们面前的唯有此路，又或者说是，无路可走。

尽头处，沉默的少年不断向前走来，他将绕在手臂上的长链甩开，未干的血液随着动作从武器表面洒落到地上，在没有颜色的空间中，留下了几点灼目的痕迹。

面对着樱庭青筱，能够操纵光影的异能者即刻如幽灵一般散去身形，他准备以突刺的方式速战速决，先将眼前的少年一击致命，再从布勒东和阿波利奈尔两人形成的包围圈中隐匿离开。

然而像是什么无形的东西所牵扯住，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皮肤表层传来冰冷的触感，原本活动着的四肢愈发沉重，千斤坠万斤重的压力在感觉神经上扩散开，时至如今，连抓住自己的武器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但是，离那个少年，离逃离计划的实施也只差这一点距离了。

咬紧牙关，异能者还是扛着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上去，扭曲的五官与爆发的青筋在脸上呈现，指甲的裂缝受不住巨力而裂开，最后只能用发白的手指扣下那个决定着生死关头的扳机。

少年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能够完美藏匿身影的异能明明没有解除，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脸，往旁边偏了一眼，正好就与突袭而来的自己成功对视，抓着枪的手猛地一颤，没人能够听见武器落地的声音。

而那颗经消音器处理而发出的子弹，则笔直冲向了对方的面门，却面对着无声无息的偷袭，少年完全无动于衷，一边安安静静地向前走，一边调节着锁链的合适长度，在子弹逼近的前一秒轻轻侧下身，将其躲过。

随后被吞噬干净的是人体倒地的声音，这位异能者在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怪力压垮身体后，竟然还在坚持使用着异能藏匿自己的身形，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上萦绕不去的诡异感，再搏得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绑在少年小臂处的银白链条被解开许多链节，飞舞在半空中的武器终于不用再受任何的控制，以蛇一样的形态精准又迅速的缠上了倒在地上的异能者，开始淡化颜色的链身流动在血管跳动的脖颈处，等待着主人做下了结一切的指令。

稍微一用力，少年直接将那块空白的人影直接拖了起来，锁链在拖曳的动作下逐渐绷紧，快要失去呼吸的异能者睁大双眼，布满血丝的瞳仁缩成小块，他望着对方，同时望向他身后的无色空间。

这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诡异空间，不出预料便是对方为了针对他所布下的完美牢笼。施加于全身的怪力正如包裹住全身的束缚一样，将逃窜的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无理由地压制，直至最后，关系着生命的咽喉处也被捆上锁链。

疼痛与窒息的感觉在尖叫，涣散的视线移动，聚焦在了了那条根本就没有颜色——只能凭借着掠夺其他颜色，才能将形状显现出来的锁链。

由于异能的介入，异能者清楚自己的身形变成了能够融入所有空间的无色。所以，如今捆在自己身上的这条长链，也掠夺了对应的颜色，从而变成一把没有颜色的武器。

他闭上眼睛，微弱的呼吸接近虚无，感受到自己地生命力好像在向外流失，血液和皮肤都变得溃烂无比，思绪从一个混沌走向另一个混沌。

“你......”声音发不出来。

樱庭青筱没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他看不到这无色人影上的一切，只是垂着眼睛，干脆利落地做出了类似于绞索的动作。

只需一瞬，敌人的头颅被分离开来，血液骤然代替了空白，喷溅在周围区域的表面，尸体缓缓倒地，人体身上的颜色完好无损，但那条已然变得无色的锁链仍在地面上游弋，试图从其他的地方得到更多颜色。

将捆在手臂上的长链反手一抽，肆意妄为了不到几秒钟的武器被强硬收拢在一起，他站在那里，依旧保持着安安静静的样子，仿若在外界凝滞停摆的一小段时间里，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坐在监控室里的青年抛着硬币，等了半天，终于听见了从通信设备另一头里传来的声响。

樱庭青筱按下耳机，开口向自己的临时搭挡告知，他在消失的十分钟里所取得的成果。

“目标已经确认死亡。”

闻言，瓦莱里将硬币收起来，懒洋洋地划去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他欣赏了一番这张被划的乱七八糟的死亡名单，觉得这些天里的劳苦也算是值得了。

虽然出外勤的一直都是樱庭青筱，但是研究地图，排查对象，还有翻找监控，这些事情丢在一起，对他这个转到情报部门不久的人来说也都是很辛苦的。

关于如何平息这场发生在首都的混乱，首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丢给了新加入组织的一系列成员，美曰其名给他们练练手。反正天塌下来也有首领和部长担着，就干脆让这群天天在巴黎街头混咖啡馆的小年轻去随便处理好了。

无论是莫里亚克还是波娃，甚至是在墓园扫了几年地的自己，都没有逃过被抓壮丁的命运，老老实实地爬起来开会。

唯二逃过一劫的就是远在洛特的萨特和加缪，因为之前剿灭STRAIN的任务被首领丢给了他们，自从把那件事情处理完成后，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二人主动放慢了返回巴黎的路程，在法国南部悠哉游哉地开始度假。

真让人觉得羡慕啊。

瓦莱里放下名单，随口一问，“敌人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嗯。”樱庭青筱抹去长链上的血迹，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旧中央市场的一条小巷里，藏在阴影里的好些视线黏了过来，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他又一次按下耳机，“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诶，这么急啊，还想喊你出来喝酒的，毕竟好不容易才把这堆事情处理完呢。”瓦莱里惋惜道。

尽管樱庭青筱是中后期才加入行动的非组织人员，但其有着听从指令，行动迅速，今天能做完的事情绝不推到明天做的等等优点，可以直接入选自己这些年来的职业生涯里，所遇到过最为优秀的搭档了。

优秀搭档本人则是非常平静地拒绝了他，“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好吧，好吧，那还是辛苦了。”

瓦莱里关闭通信设备，望着屏幕内风平浪静的街景，闭目休息了几分钟，才从封闭的监控室走了出来。

他到饮水机边打了杯水，观察起面前的灰色墙壁，许多各异的地图拼合在一起，工整张贴在视野能够拓展的全部地方，被摘选的报纸被红色图钉钉着，圈圈点点的痕迹一览无余。

从来没有摘下过的耳机中传来陌生的询问声，没喝到酒，瓦莱里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只好随便拣了几句话敷衍回去。

“喂，您好，这里是海滨墓园，不是哈瓦斯通讯社。”他慢吞吞喝了一口水。

“对，我十年前就已经从那破地方离职了，哦，安德烈·纪德是谁？”他抬起眼睛，看向一张接近磨损的旧照片，军队出身的年轻人们站在一起。“不知道，不了解，不关心，没有别的事就先挂了哈......等等，谁不见了，你再说一遍？”

“——保尔·魏尔伦不见了？？”

*

春夜的流逝是一种很难感受到的概念，樱庭青筱走过空无一人的玛丽桥，塞纳河在桥下奔流着，一如已然目睹过的五百多天时间。

圣路易岛的路灯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惨白的灯光从远方延伸而来，随着堤道的远近距离而不断被削弱，鸟儿们很少在半夜鸣叫，它们倚靠在单薄的树枝上，注视着一河之隔的城市中，那些被折射而出的霓虹色灯光。

安茹堤道永远都很安静，大片鸢尾点缀的旧楼里没有亮灯，生锈的雕花围栏后也没有人影，绕道另一边的少年将动作放轻，他站在门前，开始在风衣外套上的所有口袋里，找出一把能够用来打开眼前这扇门的钥匙。

只是在此之前，他静静地抬起头，望向了坐在书房阳台上的黑衣少年。

很熟悉的西装三件套，比起两年前的穿着，唯一的变化只是在黑色的大衣里又加了一件西装外套，除此以外，绷带的位置一如既往系在右眼的位置上，那只裸露在外的鸢眸在缺光的夜晚中更显阴郁。

他早先看到了位于楼下的另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发出什么声响，保持着一贯的死寂。

“太宰。”樱庭青筱看向他，又把音调放得很轻很轻，但在周边环境的安静衬托下，他的说话声还是显得很清晰，“你是在倒时差吗，还是单纯睡不着？今天的天空可是一点光也没有哦。”

视线再度移了过来，太宰治撑着栏杆，往着下方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他敲了敲身下的栏杆，才开口回复对方。

“晚上好啊。”

跟随这句话一同出来的声音很平，也很淡，如果没预想错的话，那应该是会被一阵风给全部吹散掉的声音。

成功在最后一个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樱庭青筱把正确的钥匙插入锁孔，又一次抬起头，看向阳台上的少年。

“是呀，晚上好。”他弯了弯眼眸，露出一点短暂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