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还有很久，进门后，樱庭青筱先把披风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才到茶水间端了杯白水，往二楼书房的方向走过去。

走廊尽头的房间无声无息，明天还要赶着工作的丽德尔此刻已经进入梦乡。这个点本就是人们用来休眠的时间，城市中的各色灯光被夜晚蒙上一层纱，住宅区的道路上少有人影。

“喝点水吧。”杯子被放置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出微弱又清晰的声音。

樱庭青筱询问道，“这次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说话的语调很轻，就好像这件事情无论有多么的要紧，一旦把它放在自己的视角里，全都会变成比羽毛还要轻飘的存在。

坐在栏杆上的少年拿起那杯水，免去了它意外从高处坠落的命运，苍白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过了小半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魏尔伦马上就要到横滨了。”太宰治继续往下说，“他想要把中原中也从港口黑手党带走，顺手再杀掉几个和中也密切接触的人，切断所谓的联系，简直是买一送多的买卖。”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那只鸢色的眼眸里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笑意，只不过从本质上来说，这份情绪并不纯粹，反而因为过于杂糅，才让人难以分辨。

“这样啊。”樱庭青筱嗯了一声，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反应，“那要怎么做呢，现在的港口黑手党不能没有中原中也吧。”

只要知道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的异能，或者是见过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的异能，就能发现他们二人的重力异能简直如出一辙。

在整个异能界中，不同的两个人却拥有着相同的异能力的这种现象并不多见，但基本能够确认的一点是，如果二人一旦正面碰上，最后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具体说明可参考特异点的产生原因，而与之相关的结果，要么是死掉两个处于特异点中心的异能者，要么是不仅死掉了两位异能者，还要再加上被特异点波及的其他人。

至于像中原中也一样，能够从特异点中单人幸存出来的情况极其少见，在各大异能组织的档案里，能够被记载下来的类似案例，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最理想化的情况，也就是两个异能者都从特异点中活下来……反正樱庭青筱是从来没见到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就连都柏林的尤利西斯事件也不算全员幸存，毕竟娜拉就最先承担了乔伊斯的死亡。

不过从后续的状况来看，魏尔伦的计划很明显是失败了，到最后，在各国高层里恶名远扬的“暗杀王”就这么无缘无故的，硬生生地陨落在了远东的一个港口城市里。欧洲派遣至横滨的联合调查团在本地进行了一个月的大规模调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魏尔伦已经死了，并且死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

“当然不行啊。”因着这个问题，太宰治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幽怨，“没了中也，之后的事情可是会变得很麻烦的。”

想了下自己陆陆续续所听闻过的，关于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一年时间里的大小事迹，而且秉持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原则，樱庭青筱真诚地表示了赞同。

“确实，那么森先生又打算怎么做呢？”另一个问题被提出来。

“有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在整件事件的开始前，魏尔伦手里还有一份不得不让我们关注的暗杀名单——森先生荣登榜首。”太宰治这么说着笑了，他晃晃手中的杯子，然后听见了冰块碰撞的声音。

他的视线好像没有停留在任何地方，只是虚虚的定在了半空中，偶尔表现出来，偶尔消散各处，“因为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提早了，相对应的，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也变少了呢。”

“唔，总会有些变化吧。”樱庭青筱比较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的时间，发现确实如对方所说，魏尔伦到达横滨的时间比上一次提前了好几个月。

现在明明还是春天的四月份，一场深红色的风暴却已经悄悄出现在了海湾边缘。

“那森鸥外喊我回去，就是让我做好就地抢救他的准备？”他摆了摆手，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前能够用来吊命的幻书，那就只有《蛇夫的遗稿》了哦。”

在与幻书有关的事情上，这个人总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变化，太宰治偏过头看他，保持着一贯的缄默。

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樱庭青筱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要么不救他，要么只能换本幻书救。说起来，横滨不是还有个包治百病的治愈类异能者？”

“可惜的是，那位小姐和森先生之间，可是有着不小的私仇呢，开天价她也不会来吧。”

太宰治缓缓开口，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被刻意拉长，“还有，也不知道是被谁拖累了，我的名字也格外不幸的，出现在了那份名单的上面。”

“喔……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樱庭青筱闻言，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的波动，他指出了双方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提起的一点，“可是你也不会因此死掉，至少不会是在魏尔伦的暗杀事件里，以这一种方式死掉。”

他们彼此对视着，太宰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在两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变化的黑色眼睛，而后他听见这双眼睛的主人轻声反问道，“不是吗？”

“樱庭，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感受着冰水的凉意，针对这句话，太宰治颇为冷静地做出了回答。

“啊，对不起。”

樱庭青筱迅速意识到了什么，他停顿了几秒，黑色的眼睛无声垂下，“……再也不会了。”

——所以说，时间真的是很恐怖的东西。模模糊糊之间，两人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坐在阳台上的少年抬起头，盯着这片属于异国城市的夜空，他主动换了个话题，“没有办法，不管怎么样，都要保护好一些重要的东西啊。”

没有移动视野，樱庭青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难以猜测他心中的想法。

半晌后，他才应了一句，“嗯，我明白了。”

下意识摸了一下左手的地方，少年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干脆利落地开口了，“总之，大体计划都已经交给了太宰来布置的话，那具体要做什么，最终要得到什么，也都已经是由你决定的事情了。”

放眼望向周围，河水与天空寂静无言，有风声从远方响起，向着这里一点一点传过来，黑色的大衣被卷出一点弧度。

紧接着，他睁开眼睛，黑色的潭水中再没有一丝涟漪，“不过在此之前，容我多问一句，你今天过来的时候看见波德莱尔了吗。住在隔壁的小楼上，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紫色眼睛的女人。”

当然见过了，不然他也来不了这地方。而太宰治自然是知道波德莱尔的，他两年前就在那份樱庭青筱所提交的，跟以阿尔蒂尔·兰波为中心的主题情报里，对这位身份为兰波与魏尔伦的老师的异能者有着不少的印象。

当他跟着充当着助理官的少女踏上圣路易岛的北端，走到临时的居住地点前，符合过往情报里提及过的外貌描述，那个叫作波德莱尔的女人就趴在那里，已经观察自己很久了。

她的身体是瘦骨嶙峋的样子，紫色的眼睛中藏着些经年累月的空洞，却又像在维度能窥见的世界里，烫着一点仅存的烛火。

从小楼上飘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大抵是哪部歌剧里的曲目，在陌生的来客抵达此处的第一刻，她停下了悲泣般的歌声。

“谢谢。”她对太宰治说。

在沉默之中，波德莱尔的声音很平静，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的平静，“谢谢你。”

黑衣的少年看着这位传闻中的巴黎的代言人，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于是丽德尔接着往前带路，在他们的身后，那样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

“与其说是会面，倒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托付吧。”他随意地得出结论，“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事情交给我了啊。”

与不情不愿的反应不同，樱庭青筱握着手腕转了转，他对上述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不是很意外，“归根到底，这应该算得上是一桩等价交易，毕竟兰波还活着，而波德莱尔也没打算让他回国，港口黑手党战力增加了。”

“问题就在于，最为麻烦的其实是魏尔伦啊，或者说是这两个人叠加在一起的情况，还要加上一个中原中也。啊呀，麻烦总是喜欢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太宰治眯起眼睛，有些不满地说道。

“嗯嗯，好的，辛苦了。”樱庭青筱熟练地敷衍几句，“话说你这次过来的理由是视察宝石线，那你明天要去一趟对河的办事所吗？”

他没摸到绑带附近的钥匙，应该是被自己之前一起丢在楼下了，依旧面不改色道，“我家这边没什么工作上的东西，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就跟丽德尔说一声。”

“不要。”太宰治立马拒绝了这个提议，“那些无聊又没意思的文件已经被我丢给了中也，以后你有事就去找他。”

就是港口黑手党宝石产业的管理人，已经变成了中原中也的意思。

“好。”用以回复的声音很清晰，“如果你想要在这边入水的话，我不是特别建议……换条河好一点，因为塞纳河不是一个适合入水和捞人的地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它的水质并不是特别好。”

樱庭青筱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情。

“巴黎的水质也太差劲了吧。”太宰治做出一个简单的评价，然后就顺着接受了这个理由，“那随便吧，什么理由都可以。”

如他所言，什么理由都无所谓，有心之人自会有着属于他们的见解和认知，至于事实是什么，没有人会关心。

“那你接下来想吃什么，我明天去买……蟹肉你还是吃的吧，去买几只面包蟹好了。”见对方无动于衷，樱庭青筱不明觉厉地歪头，“难道你改吃甜口了？”

想到了对面的人的嗜甜程度，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那个愚蠢至极的疑问，“你原来的那个助理官呢？”

“甜口吃不下就别吃……你说路易斯？他在钟塔侍从，本来就是钟塔侍从的人嘛。”

顶着对方的疑问目光，樱庭青筱陈述着那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之前跟他沟通失败，我就直接放弃带走他了。不过你刚刚看到的丽德尔，她跟路易斯其实是发小关系来着。”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人生逆转了。

樱庭青筱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谈，干脆伸出右手，掐断话头，向这个在阳台的栏杆上坐了半晚上的少年问道，“比起那个，我现在更关心一件事，就是，你还能从栏杆上正常下来吗？”

太宰治没说话，他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干净，撑着栏杆直接站了起来，宽大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

注意到这个架势，樱庭青筱默默地收回了手，往一边站远了几步，他看着对方转身跳下来，有些褶皱的西装又被随手扯平，一连串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轻巧。

杯子被丢了回来，又在半空中被接住，两人的视线撞上一瞬，很快分开，太宰治打开了通往房屋内部的玻璃门，径直往里面走了几步，打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但另一个人的说话声促使他停了下来。

拿着空杯子的樱庭青筱无端想起了一件事情，平静的神色转化为困惑，诚恳道，“对了，太宰，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你是不是又把我书房的锁撬了。”

此话一出，书房里面骤然安静下来，什么动静都消失了干净，他只好认命般走进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而人也早就不见了。

对这种事情完全不出意外呢，不过溜得倒还是挺快的。

樱庭青筱叹了口气，他回身把那扇玻璃门轻松关上，也将这个沉默寡言的夜晚彻底隔绝在了室外。

书桌上的灯亮起，黑框眼镜摆在旁边，常用的几只笔丢在桌面上的各个地方，累计了好些厚度的纸张被钉在一起，那是一本由法语写作而成的故事集。

不久后，房间里响起写字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