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远岫云出5

靖国公府的马车里,卓筠念趴在温瑾笙的肩头问:“二嫂,咱们拿了官家东西,还害他生了病,不要紧吧?”

温瑾笙瞥了一眼正在发困的卓景琏,示意她小声点。

“都说了是报仇,他管教妹妹无方,害咱们念儿被罚,总要让他也吃些苦头。”

说罢,温瑾笙又凑近了些,用更小的声音道:“回府后,湖边那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三郎,知道吗?”

卓筠念觉得“报仇”这两个字特别了不起,用了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念儿与二嫂的秘密,谁也不告诉。”

“乖!”

温瑾笙摸了摸卓筠念的头,再一次从袖中掏出那把钥匙,这一路她已经看了许多回了,钥匙上面刻着“金陵”二字,因握得用力,温谨笙的五指泛着一阵一阵的白。

卓景琛从温瑾笙手里接过钥匙时,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接过的也是一个即将大白的真相。

“难为了婧娴,官家可有疑心?”

温瑾笙不能跟卓景琛解释钥匙如何得来,只好骗他说在巴林大帐,一应规矩从简,慧妃侍寝,得以有机会。

这当然也是最让人信服的说辞。

卓景琛道:“我立刻派人将它送往金陵铜算盘手中,待他得手,咱们对昔日李忱邺通藩一案的所有疑问必将揭开。”

温瑾笙与卓景琛始终觉得,当初二皇子李忱邺勾结邬摩的罪名,判的过于奇怪。

八年前,在湄洲小金陵,温瑾笙是亲眼见到李忱邺在菩提斋密会爹爹,虽然当时她在窗外听不真切,但后来爹爹将那晚与二皇子的谈话悉数告知了苍龙骁卫,先帝仁宗命李忱邺巡视四镇兵防,李忱邺借此机会约爹爹在眉州密见。等见了面,爹爹才知李忱邺是要说服他与卓爹爹助他谋取东宫之位。

当时李忱邺说服爹爹的理由是,若奉阳与洛阳两军助他入主东宫,待他继位,他保证绝不步仁宗后尘,不会像他父皇那样躲在金陵,只为偏安一隅,全靠着奉阳与洛阳两军苦苦抗着邬摩军与沙陀军的频繁挑衅,他会命四镇总兵与爹爹和卓爹爹并肩作战,不再把凛江视为李氏皇朝的生亡线,而是会把爹爹与卓爹爹奋力死守的北部五关,视作大昭国真正的防线。

温瑾笙与卓景琛皆以为,昔日能对爹爹说出这些话的李忱邺不该是卖辱求荣之辈,即便他被爹爹严词拒绝,也不太可能与邬摩人勾结,妄图借助番邦势力铲除自己的那些皇弟。

但当年李忱邺渡江返回金陵后,确实被仁宗禁闭审问,最终以通藩卖国之罪削去祁王封号,软禁掖庭。也是由此,他的皇弟,瑞王李忱裳,才稳坐储君第一人选之位。

到后来奉阳军与洛阳军频频遭邬摩军暗算,最终全面溃败,再到后来李忱裳继位,带领南军亲自北渡与四镇兵马会师,又召集奉阳洛阳两军残部,倾大昭举国之兵力,终于重创邬摩大军,结束了北国长达一年的狼烟四起。

然而,这整个过程中,从仁宗到后来即位的诚宗,两朝朝廷都没有针对通藩之案的细查细纠,除了李忱邺仍被圈禁,也未见这其中奔走勾结之党羽问罪审判,仅潦草地斩了几个官员而已,而那几个官员,就温瑾笙与卓景琛来看,怎么都不可能是当年真正奔走在南朝二殿下与北境邬摩人之间的人,因此,他们不得不怀疑,那锁在红匣子里的案宗,一定有不可昭示与众的秘密。

现在,就只等着铜算盘从金陵皇宫带回的答案了。

*

咏春宫里,宫婢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进了殿,高贵妃正坐在罗汉榻上,照着民间新流行的眉样图案,对着铜镜描眉。

她瞥了一眼宫婢放在几上的燕窝,恹恹地说了句:“这眉画得再好,有什么用呢,身子恢复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前几日的秋弥,高贵妃也并非就病的那么严重,只是她心里有气。自打慧妃开始侍寝后,诚宗就再也没有迈进过其他妃子的宫门,要不是她肚子争气,这咏春宫养着诚宗的第一个皇子,恐怕连见诚宗一面都难,可诚宗每次来,还真就只是为了看儿子,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有留下来过。

“娘娘先别惦记着官家了,这几日娘娘已经大好了,景福宫那边还没有把大皇子殿下送回来的意思,娘娘可要去一趟,给圣人娘娘请个安啊?”

高贵妃将手中眉笔一撂,怨念道:“她圣人娘娘不开口,我敢去要么,大皇子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人家是嫡母。”

宫婢道:“奴婢看,这嫡母恐怕要将大皇子殿下的周岁宴设在她的景福宫了,这是喧宾夺主。”

“夺主?”高贵妃哼了一声,“真正夺主的那位,在漪澜宫呢。”

她端起燕窝,叹了口气,心里再怨,该保养还是得保养,她有大皇子,争宠,她不只争朝夕。

“漪澜宫那位啊,真是稀罕了,自打进宫就被官家晾着,一晾就是两个多月,也就是赶上她生日,官家可怜她,去了一回,谁能想啊,这一去,竟离不开她了,怪不得人们都说,洛阳卓氏一门,各个都是人才呢,要不是人才,她秋弥伴驾,怎么把官家折腾受寒的?巴林那地方反潮,晚上又住帐子,她也真不检点。”

高贵妃忽然问:“这趟秋弥,可还听说什么了?”

宫婢道:“听来听去,总也绕不过慧妃,又是说卓家六娘和十公主一处放纸鸢,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十公主生母,咱们那位小祖宗是什么性子,可会愿意?当即就命他们家嫂打了她几鞭,别看是打了,背地里,官家护着呢。想想以往在宫里头,有哪个议论十公主生母的人如今还喘着气呢?所以说,全靠官家在中间帮衬,还不是看在那卓六娘是慧妃的亲妹妹。还有那个小靖国公,官家考宗室子弟功课,那卓五郎也没见的就比别人厉害,官家愣是夸了他许久,还赏了他一把弓呢。”

高贵妃听到这些倒是平静,她搁下碗:“真是一人承宠,满门受益啊,怎的我就是个孤女,无依无靠呢。”

想到自己双亲已逝,高贵妃不禁落了几滴眼泪。

可她心里也清楚,她若不是孤女,这第一个怀龙种的天恩,也落不到她头上。

“娘娘还是想办法跟官家说说,赶紧把大皇子殿下接过来,最好啊,这周岁宴搁咱们咏春宫办。”

高贵妃摇摇头,“不可能的,若皇儿不是官家头一个孩子,或许还好说,这也是太后头一孙,不搁在景福宫办,也得是搁在慈恩宫,怎么都轮不到咱们这儿。”

说着,高贵妃又拿起了眉笔,继续画了起来,“听说漪澜宫那边,梁猷可是一碗避子汤都没送过,说不定啊,官家哪天就有第二个皇子咯。”

“呸呸呸,主子别说这些丧气话,官家不是从来提防着洛阳卓氏么。”

高贵妃瞥了宫婢一眼,“你说的是老官家,如今洛阳是咱们的京城,不再是他们卓氏的了,再说,卓氏一门如今一群妇孺,郎君里成年的就两个,一个花天酒地,一个阴阴郁郁,听说是身体不好,还防什么啊?”

宫婢听了捂着嘴笑,高贵妃问:“你笑什么”,宫婢小声道:“奴婢听说那个卓三郎,在逃命的时候受了伤,所以才迟迟不成亲,因为成了也没用,生不了小郎君了。”

高贵妃嗔了她一眼:“这很好笑嚜?”

又一日秋高气爽,温瑾笙闲来无事,蹲在大郎儿子卓子添身旁,看他用沙土围堵蚂蚁。

卓子添生的有些像大郎,也有些像江月楼,温瑾笙觉得,长大了也定是个迷人的小郎君,只盼着他不要学他爹爹。

“二婶儿,你别光看呀,帮我舀点水。”

卓子添推给温瑾笙一个小葫芦瓢。

温瑾笙问:“舀水做什么?”

“把它们都淹死啊,这样就不会乱跑了。”

温谨笙闻言怔住,卓子添见她迟迟不动,催促道:“二婶?”

温瑾笙刚回神,又听见卓景琛在远处曲廊下喊她。

“二嫂~”

“就来~”

她应了卓景琛一声,低头拍拍卓子添的肩:“与它们玩一会就罢了,不要赶尽杀绝。”

说罢,起身往卓景琛那边走去。

两人一路回到慎言堂,温瑾笙不需问,只看他的脸色,就知有大情况。

“金陵来消息了?”温瑾笙问:“是喜是忧?”

卓景琛神色复杂,直等进屋后,关上门,他方才从袖中掏出一折信笺,搁在桌上,自己反去到太师椅上坐下,并不解释,等着温瑾笙自己看。

见是薄薄一折信笺,温谨笙担心是铜算盘不顺利,若是顺利,带回来的应是厚厚一叠卷宗才是。

她拿起信笺仔细阅读,阅后大惊,问:“这是何意?”

卓景琛悻悻一笑:“想不到吧。”

原来红匣子里,竟是无字天书。

“既然不想被人知,何必煞有介事的放本卷宗在里头?”

卓景琛双手一摊:“咱们如今知道,有人不想此案留下只言片语,就足够了。”

温瑾笙点点头:“这说明咱们的猜测没错。”

“可是猜不透啊,除了圈禁在陪都的李忱邺,其余涉事官员,我们一一都查了,表面上各个有罪,往深了一查,无一人是真正涉及通藩之人。”

温瑾笙手中捏着那折信笺在房中踱步。

“所以这卷宗,是不敢写,也是不会写,于是他们索性……不写?”

卓景琛问:“二嫂这个‘他们’,指的是大理寺?都察院?还是明镜司?又或是……”

温瑾笙看向他。

卓景琛咽回了最后一句话,忽然起身:“不行!我要去探探那位主犯。”

二皇子李忱邺?

温瑾笙惊问:“三郎要去金陵?”

卓景琛点点头:“他禁在旧宫最深处,据说,除了几个老内侍,旁人根本见不到他,他身上,必有线索。”

“不妥。”温瑾笙阻拦道,“三郎在吏部上直,离京,是要向侍郎递条子的,条子上怎么写?”

卓景琛犹豫了一下,道:“就写我身子不适,反正在他们眼中,我身子总是不大好的。”

温瑾笙摇摇头:“三郎出京,躲不过李家的梅雨卫。”

卓景琛深深一叹,冷笑道:“李氏小朝廷,这是给卓家造了一座天牢,一座掖庭,还是一座活死人坟?名字取的倒是好听,叫什么靖国公府。”

“三郎!”温瑾笙打断他的妄言,她走到卓景琛身旁,安慰道:“从前,总是你劝我不要急,现在怎么你又急起来,再等等,苍龙骁卫不是在信上说要来,等他来了再商量吧。”

卓景琛点点头:“是啊,等了七年了,不差这点光景。”

温瑾笙笑道:“别开口闭口叫人家小朝廷,如今的李氏,已不是当年的南朝金粉了。”

“对了。”

卓景琛又想起来,忙从身上掏出那把钥匙。

“二嫂找个理由进趟宫,把这个给婧娴,叫她尽快放回去,这回我们动作快,但愿官家还不曾察觉。”

温瑾笙接过钥匙,又想起来她弄到钥匙那夜,脸上蓦地一阵发烫,只说:“知道了。”

卓景琛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提醒道:“要快,二嫂,咱们不能打草惊蛇,给对方知道了有人在查这案子,恐怕有更多的线索要被抹除。”

“二娘子,三郎,都在里头呢?”

突然,俞伯在门外呼唤。

温瑾笙忙将钥匙收进袖中,同时,卓景琛也将那信笺收回。

门开了,俞伯进来递上内侍省的帖子。

“给二娘子的。”

温瑾笙看了内容,忽然动怒,愤愤道:“我不去,俞伯,届时你派人把五郎送到宫门口,宫宴后叫慧妃娘娘派人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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