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远岫云出6

见二嫂莫名恼了起来,卓景琛抽走帖子看了一眼。原来是宫里头给大皇子做周岁宴,请二嫂与五郎赴宴。

俞伯更是一头雾水,他朝三郎递了个疑问的眼神,三郎冲他做了个“孩子”的口型,俞伯立即明白,二娘子这是想起自己那位还未满月就早夭的孩子了。

不难理解,世上有哪个失去孩子的娘亲愿意去给别人的孩子过生日。

“二嫂,要去的,婧娴身份特殊,不能时时刻刻顾着五郎。”

卓景琛说罢,背着俞伯冲温瑾笙使眼色,提醒她还钥匙。

温瑾笙心下只觉得委屈,眼睛微微有些红,卓景琛没想到大皇子周岁宴帖能引起二嫂这样大的情绪。

他扶了扶温谨笙的肩:“二嫂?没事吧?”

温瑾笙别过身子去:“没事,我陪五郎去就是了。”

去给他和他昔日最宠爱的妃子生的孩子庆生,饶是温谨笙早已将前尘往事搁置,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伤口仍裂着,从不曾愈合过。那伤口不能碰,一碰就滴下一滴血来。

圣人娘娘的景福宫以秋景闻名,宫中亭台楼阁叠布、荷塘居中,蜿蜒出诸多淙淙交错的溪道,穿梭在青翠松柏盖下。青石台下有一大片百花纹青砖阔地,此时已摆满了酒席,宗室女眷携各家小童接踵而至,不一会儿,宴上已坐了百来人。

内侍与宫女在各桌间往来穿梭,不停地送着新鲜的果子和酒酿,青石台上,摆着一张八角红楠桌,主位上坐着的是太后,太后身边是她最疼爱的十公主李逢馨,再依次是诚宗、圣人娘娘、大皇子殿下的奶婆抱着他坐于圣人下首,另一旁是大皇子的生母高贵妃、慧妃、鸿王,鸿王侧妃。

这一桌,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都算是坐齐了。

温瑾笙伴着卓景琏坐在园中不起眼的位置,无论台上说着多么悦耳的吉祥话,她都不曾往台上看一眼,只是盯着面前的官窑瓷碟,偶尔抬头望望眼前枝头上那朵秋海棠,仿佛觉得它和她一样,也不想凑在这份热闹里。

“二嫂,红烧肉。”

宫中的宴席席面太大,卓景琏胳膊短,想吃些够不到,就拉拉二嫂的衣角。

温瑾笙眼神失焦,每听到卓景琏一声唤,就下意识给他夹一筷子到他面前的玉碟中。

“二嫂,你夹错了,红烧肉。”

温瑾笙这才回神,见自己夹的竟是红烧茄子。

“方才已经吃了两块了,这东西太油腻,浅尝辄止罢。”温谨笙道,“平日也没见你这么爱吃红烧肉。”

“宫里头做的好吃啊,咱们府上的腻,他们的不腻。”

温瑾笙听言,也夹了一块到自己盘中,不是贪口,而是若真如卓景琏所说,她想知道内侍省的厨子可是加了什么东西在里头,偷师回去好做给孩子们吃。

卓景琏见二嫂夹了一块竟不是给他,央求道:“二嫂,我就只再吃一块儿。”

温瑾笙将红烧肉慢慢送入口,才发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味觉般,别说是品不出其中的佐味,就连红烧肉的味道都吃不出,味同嚼蜡。

她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又给卓景琏夹了一块:“最后一块。”

见卓景琏吃的欢喜,又问:“真的这么好吃么?”

温谨笙想,恐怕是因自己昨夜没睡好,今日一整日又未进食,无福受用这些,又或是……她朝远处青石台上望了望,又或是心境使然罢。

这时,台上一阵喝彩,温瑾笙望见诚宗怀里抱着大皇子殿下,一脸慈父笑颜,他正温柔地往小婴儿脚脖子上套金圈。将金圈套上那藕节似的小脚腕后,还顺手将小肉脚捏在手里摇晃了几下,宠溺的不行,他的几个妃嫔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李逢馨在他们中间不停地蹦蹦哒哒。

温瑾笙被这一幕怔住了,她就像这园子里的盆景雕塑似的,纹丝不动,呆坐了好久,忽然胃里涌上一阵恶心,温谨笙忙交代身边的卓景琏多吃水果,不要乱跑,然后掏出帕子捂着嘴,快步跑出了园子。

出了园子,仍不过是园子,此处乃偏园,园中有引了别处活水的小瀑,自青石小山飞溅而下,旁边有片青竹,阻挡了飞溅的水雾。对面是间香堂,修的倒是雅致,可温瑾笙却不雅致,她扶着青竹的竹节,躬身呕吐,明明腹中空空,却还是吐出了许多污秽。

诚宗在台上,给大皇子带了金脚圈后,找了托词准备离场,太后见状数落了他两句。

“今日儿子周岁,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往后推一推?”

却不知诚宗并非有要紧事,而是他知台下不远处坐着个人,他不愿当着那个人的面与妃嫔们其乐融融,特别是今日这种景象,不仅有他的妻,他的妃嫔,还有他的孩子。

诚宗望了一眼远处小靖国公身旁,见位置上空空,心下有些担心。他从宴上退下来,经过竹园时,刚好瞧见他要寻的人正扶着竹子呕吐不止。

温瑾笙早已吐尽了腹中物,只剩干咳,咳得胸腔后心隐隐作痛,哪知背上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大手轻轻捋了几下,她便觉好了许多。

温瑾笙没有回头就知是谁,她扬手推开诚宗:“不要你管。”

诚宗兀自捋着她的后背,只觉得捋了一手的骨头。

“从前那么能吃一个人,如何这样瘦!”

温瑾笙转头瞪他,一双眼噙着似有似无的泪,吓了诚宗一跳。

他问她:“很难受吗?”

刚问出口,旋即又想,她或许是看到了他和他的妃嫔给大皇子庆生的画面,心里难受。

这么一想,诚宗反倒是一阵欣慰,不过更多的是自惭,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去。

他不应该立后的,他不应该封妃的,他不应该听那些大臣的话,延绵什么皇嗣,他应该继续找下去,如果他知道她还活着的话。

明明是满腔的深情,说出口,却不知怎的,又变成了伤人的话。

“生朕气?气朕有了女人,还是气朕有孩子?”

温瑾笙噙在眼里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怎么会是气这些。

她此刻恼极了他,一时胃里又作呕起来,立即转过去俯下身去。

诚宗见她又是哭又是吐,后悔不该那样说,倏尔又想起什么来,扳着她的肩问:“你该不会?”

“你怕什么!”

温瑾笙打掉他的手,瞪着他说:“我十六岁便为人妇,会傻到不知喝避子汤吗?”

诚宗听了,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并非他怕温瑾笙怀上他的孩子,而是怕一个一品诰命的孀妇怀了孩子,那便是深渊万丈。

诚宗这口气一松,看在温瑾笙眼里,又是一阵凉薄。

诚宗看见温谨笙脸上难掩的悲凉,他扳着她的身体逼她面对着自己:“朕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他又想起方才她那句“十六岁便为人妇”。

他知道,她与卓景颐也曾有个孩子,那孩子没活过一个月就折了,她这样哭,或许不是因为他,而是她看见了他的孩子,想到了她和卓景颐的孩子。

他忽然又恨起她这悲楚的模样来,他捏着她的双臂,像捏一只雪白的孱弱的小狐狸,“温瑾笙,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

不仅狠心,还狡猾,像狐狸一样狡猾。

温瑾笙被他捏的生疼,一边挣扎一边胡乱骂着他,她骂他的那些词儿,总是张口就来,想都不用想。

巡视的宫人应是听到了骂声,往声源处寻来。

“谁在里头?”

诚宗见温瑾笙情绪失控,情急之下点了她的昏穴,把她放倒在竹子后头。

“是朕。”

诚宗走出来,说里头吵闹,在此地清静一会,休要扰他。

宫人立刻行了礼告退。

温瑾笙再次醒来,自己已经躺在了永和殿的龙榻上。

她睁开眼,只看到诚宗和梁猷,殿内一个宫婢和内侍都没有。

温瑾笙问诚宗对她做什么了,诚宗说,不过是点了昏穴。

温瑾笙骂他,一朝天子,行事不端。诚宗回击她,堂堂将门之女,谎话连篇,做人不讲信誉。

温瑾笙气地起身要打他,一抬手,因腹中空虚,回血不足,险些又昏了过去。

梁猷见二人这般,叹着气退下了,诚宗俯在温瑾笙盖着的被褥上,盯着她苍白脸。

温瑾笙以为他在想如何骂她,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没了,他再开口骂她,她不准备还击了,随便吧。

“那孩子已经周岁了,是前年年尾有的,那会儿朕虽同意内侍省选秀,却仍住在这永和殿,大臣们要把朕逼疯了,朕若不生个小郎君给他们看看,这江山就要坐不住了。”

温瑾笙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竟是这些,有气无力道:“你是皇帝,你生一百个也是对的。”

诚宗笑着把头垂的更低,整个身子隔着被子俯在她身上:“那得先有一百个深深。”

温瑾笙呸了一声:“谁是深深。”

诚宗道:“是朕弄丢的婢子,花五两银子赁的。”

温瑾笙却忽然掉转话题,问:“卓景琏呢?”

诚宗凝眉“啧”了一声,“宫宴早就结束了,慧妃带回漪澜宫了,”旋即又怨道:“你时时刻刻都要记挂着卓家的人吗?”

温瑾笙讨厌他伏在她身上跟她说话,伸手去推他:“你让开,我要去漪澜宫。”

诚宗一侧身子,呷味道:“请便。”

他量她也不敢从大摇大摆地从永和殿出去。

温瑾笙本还没意识到这一层,她双脚刚触地就发软,眼睛所看之处忽然多了许多星光,身子一瘫,瘫坐在了脚凳上。

见诚宗并不拦她,她这才明白,他可真卑鄙,这里是天子的寝殿,叫人看见她从这里出去,要怎么解释,又怎么解释她是如何进来的?

温谨笙怒道:“李忱裳,你怎么把我带进来的?”

她量他一个皇帝,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抱着一个命妇走进自己的寝殿。

诚宗笑而不语,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走的是密门,梁猷早就把殿里的人都遣退了。

温瑾笙知道自己眼冒金星双腿无力,都是饿的,可是她也不能这会儿跟他要东西吃,这太丢人了。

诚宗见她安静了,遂又把她抱回到榻上。温瑾笙见状,忙拽着被子挡在中间。“李忱裳,你不能欺人太甚。”

“你怎么不喊朕沈易了?”

她可真大胆,天子名讳,喊得一点不含糊。

温瑾笙哼道:“不管是沈易还是李忱裳,都是登徒浪子。”

“你既这么说,朕不能辜负了这身份。”

诚宗装作要去扒她的被子,温瑾笙死死地攥住被角往上拉,见诚宗并没有继续,才抬眸瞧他,瞧着瞧着,目光往下,落在了他腰间玉钩上挂着的那只荷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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