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远岫云出7

要如何才能把钥匙放回去?

温谨笙只恨为什么晕倒的是自己而不是李忱裳。

此刻他这样盯着她看,看的她心虚,伸手将被子拉过遮住了半张脸。

永和殿里没有湖,不能把他骗下水,要一个男人解了腰间革带,还能有什么法子,温瑾笙咬着唇,试问难道要她和他再行……就为了放一把钥匙?

她不愿意!

温谨笙在被子底下偷偷从袖中掏出钥匙,紧紧握于手心。她瞥了一眼殿外的天色,低声问:“李忱裳,你不是每晚都去漪澜宫么,还不走?”

诚宗听见这话,思绪瞬间回到了八年前,她还是那个他花五两银子赁的婢女,贪吃又狡猾,害他后来不知不觉又花了好多银子。他伸手到被子里捉她的手,捉到了,苦笑道:

“孟深深,你真这么恨朕,拳头握这么紧是要打朕吗?”

温谨笙一门心思想着手里的钥匙,生怕被他掰开了,反而握的更紧。却没发现,李忱裳说话间已经钻到了被子里去。

“你猜猜朕今晚,还去不去漪澜宫?”

“李忱裳,你趁人之危。”

温谨笙被他压在身下,根本无力抵抗。

诚宗觉得她骂来骂去好像也就是这些,他不那么在意了,低下头去衔住了她的唇,游戏般的衔了一会儿,被温谨笙别过脸躲开了。

“整个皇宫都在传,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温瑾笙被周身侵袭而来的男子气息包裹着,早已没了防守,呢喃着问:“什么?”

“说慧妃侍了寝之后,朕就再没去过旁人的宫里,温瑾笙,一个多月了,你欠朕的,你亲自补偿。”

“岂有此理,胡搅蛮缠。”

温谨笙此刻吐出的每个字都有气无力,化作靡靡之音腐蚀着诚宗的意志。

诚宗的双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还好她把钥匙握在手心,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身上的每一件衣裳都会被他剥落。

方才有那么一刹那,温谨笙告诉自己,她是为了放回那把钥匙,才任由情况坠落至此的。

但只是一刹那而已。

她不善于自欺欺人,伴随着诚宗愈发撩拨的动作,她的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她知道自己正躺在**的火床上,知道诚宗就算迈了九十九步,她至少也迈了一步。

温谨笙听见自己心底的**,死死地攥着骗人的拳头。

此刻,她又是八年前那个少女了,那个她本以为早已死去的少女。当年在眉州,在江上,在月下,李忱裳还是金陵沈易,也是引领她去到未知之地的神明,虽然后来她相信了他是骗子,是诱骗无知少女一夜风流的登徒子,但那晚他无疑是神,是茫茫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星火,温谨笙给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全然听从他的每一个指令。

恰恰由于她被神明引领着,丧失了自我,对于阴阳极乐,温谨笙并无体会,她少不更事,除了好奇,只有痛。更莫要说一个月多前那次,她中了相思引,就像是溺了水,李忱裳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而现在呢,温谨笙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愿称之为痛快,李忱裳在她身上攻城略地,也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话。

他说的是什么她并听不真切,一时是些咬牙切齿的狠话,一时又柔情似水,腻的人头脑发胀。

温谨笙握着拳头的手臂攀上了李忱裳的肩膀,她想要更多的痛快,那个死去的少女又活了。

可她怎么能活过来呢,她不该活过来的。

靖国公府的人都说,二娘子深居慎言堂,素心寡情,是个玉面菩萨。

她才不是菩萨。

那些人不知,这些年来,她日日夜夜在磨一把刀,一把谁也看不见,连她自己也看不见的刀。她不停地磨着它,希望它终能成为世上最快的刀,终有一日,她会举起这把刀,砍向她的仇人,她不是菩萨,她是一个手持利器的孀妇。

而现在,温谨笙身体里的少女跳出来了,她在李忱裳身下欲求欲取,她甚至还痛快。

她这一生,这苟活的一生,不能、也不配痛快。

于是温谨笙看到床边也有个自己,是那个持刀的孀妇,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刀。

温谨笙举起刀,白光映在了床上少女绯红潮湿的脸上,她的身子在李忱裳的怀里抖的像个筛糠,偶尔还发出声声娇吟,她真是无耻!既然如今她的刀已经磨好了,就用这个不知廉耻的少女来开锋吧。

且试一试,它有多快?

床边的孀妇卯足了力气,猛地砍了下去。

榻上的少女突然一阵颤栗,她知道她死了,诚宗在她身上发出了一声嘶吼,想必是替她吼的,毕竟那一刀砍死的只有她。

在少女死之前,她感觉到李忱裳心满意足地拥着她,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她死在了一片潮腻里。

很好,刀这样快,下一个砍的,就是那个通藩卖国的罪魁祸首。

欲生欲死后,只剩平静的呼吸声,温谨笙睁开眼,那条革带就在床榻上,她伸手去够坠在上头的荷包,手一伸出去,就被诚宗拽回了被里,她刻意等上一等,以为他睡着了,再次伸手,仍是立刻被拽回去,他不许她离开他,半条胳膊也不许。

温瑾笙手心里握着钥匙,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殿外早已黑压压一片,而她是万万不能睡去的。

*

清晨,温瑾笙带着卓景琏回到卓府,卓筠念迎出来:“二嫂,不是说吃完酒就回来吗?怎么还住了一宿?”

温瑾笙柔声道:“二嫂和慧妃娘娘夜里说体己话。”

卓景琏白日吃得香,晚上睡得沉,听二嫂这么说,自然以为二嫂也宿在漪澜宫。

卓筠念见二嫂脖子上又围着绢丝,问:“漪澜宫也有蚊子吗?”说罢,又往卓景琏脖子上看,却没见蚊子咬的包。

温瑾笙皱起眉,暗自将诚宗骂了一遍,心中甚烦,打发了两个小的后就回到了房中。

“绿芜,上次的方子,可还剩的有?”

一进房,温瑾笙就问绿芜要那方子。

“娘子不是说,要毁尸灭迹吗?”

温瑾笙无奈苦笑,她当时是这么交代的,当时,她没想过还有下一次。

“你去药铺再抓一贴来,要快,不要给人看见。”

绿芜心里“啊!”了一声,怎么又……

“奴婢这就去。”

饶是绿芜心里狐疑,却不敢问,跟着温瑾笙久了,知道她最不喜人一惊一乍的。

待绿芜将药端来,温谨笙皱了皱眉,鼓起勇气,仰脖饮尽。

真的太苦了,还好钥匙放回去了。

*

诚宗在一缕晨光中睁开了眼,被褥里还留有温瑾笙的气息,诚宗贪恋那气息,久久不肯起来,只隔着帘帐问早已候在外头的梁猷:“走了?”

梁猷回禀道,他给卓二娘子换了内侍的衣裳,踩着星光带她回了漪澜宫,卓二娘子连早膳都没在漪澜宫用,把还在熟睡的小靖国公喊醒,赶在日出前出了宫。

帘帐内里发出了诚宗的哼声:“逃命似的,朕又没把她怎么样。”

梁猷瞟了一眼榻上的凌乱不堪,这还没怎么样?

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劝了句:“官家想玩新鲜的,奴才理解,奴才以为,若是新鲜过了,官家还是及时收手,以免夜长梦多。”

“要你多话?”

“奴才该死。”

“滚下去!”

“官家,该起了。”

“滚,不起。”

诚宗将被褥一拉,蒙上头继续睡,连残存的温香他都舍不得离开,若是那缱绻的身子仍抱在怀中,他就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帝王“从此不早朝”了。

*

仁宗朝时,服侍在先帝李煌身边的大常侍叫卜桂,诚宗即位,迁都洛阳,卜桂留在了金陵。

他一辈子在金陵生活惯了,不愿到新都来,诚宗准了他在金陵乡下置田养老,因此卜桂很念诚宗的好。

悠哉闲适的神仙日子过了快八年了,诚宗忽然诏他进京,卜桂一路上忐忑地觉都睡不好。

梁猷在宫门外亲自接的他,算起来,梁猷还是他的后生,也可以说是继任人。

“大常侍,官家诏老奴来为何事,大常侍赏脸透露二分,好叫老奴心里不这么慌。”

“卜翁,您叫晚辈梁猷就成。”

“嗳~梁猷现在是官家面前的红人。”

“卜翁不必忧虑,官家想问些仁宗朝的往事,想来想去,还是得请卜翁来一趟。”

卜桂一听更是紧张:“哪方面的往事?”

梁猷道:“奉阳温氏与洛阳卓氏。”

这一听,卜翁才稍许宽心,笑着叹道:“当年先帝他老人家可是为这两只老虎,整夜睡不好觉。”又问:“如今官家还睡不好觉吗?”

梁猷尴尬道:“如今,是另一种睡不好法。”

卜桂道:“两位将军不是早已长眠了嚒,连那令邬摩军闻风丧胆的洛阳战神,哦,卓家那个小的,如今也只是书场说书人口中的人物了。”

梁猷摇了摇头,道:“官家睡不好,不是为他们,卜翁见了官家,官家问什么,卜翁如实说便罢了。”

“那是自然,知无不言。”

诚宗这日清闲,领着卜桂参观新都皇宫。

“北国新都,就是比金陵的气派,奴才这辈子能亲眼看看官家的新宫,是奴才服侍了半辈子先帝,积来的福分。”

诚宗道:“叫你来逛逛这园子,是其一,其二呢,是想问问,关于温卓两家,你是最了解的,朕想听听。”

卜桂躬身道:“官家想听哪方面的?”

“打邬摩,打沙陀,温恕和卓昌岚那些战功,朕都知道了,说说他们府上,府上的事情。”

“正如官家说的,温将军与卓将军,一守奉阳,一守洛阳,邬摩人和沙陀人都知,要夺我大昭山河,就要攻破北境五关,只要攻破任一关,便可长驱直入。温卓两位将军,自年幼结义,从无嫌隙,二人联手镇守北境五关,无论沙陀与邬摩两国是声东击西着打,还是合力往一处打,二十年来,从未踏进过关内一步。”

诚宗打断道:“朕说了,战场上的事,朕知道。”

卜桂赶紧描补:“是是是,要不是出了那天煞的细作,温卓两位将军也不会阵亡。”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那天煞的细作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官家的二哥,紧张的抹了一把汗,赶紧道:“邬摩大军入关后,荼毒我大昭北部近半城郭,还是官家亲自挂帅出征,救万民于水火,收北国之山河。”

诚宗见他又拍起马屁来,有些不耐烦,给梁猷使了眼色。

梁猷立即道:“卜翁,晚辈有些好奇,这温家和卓家怎么联的姻?”

卜桂笑道:“那可是一段佳话啊。”

梁猷看到诚宗眉头渐渐锁紧,实在是为这老翁担忧,只怕他也救不了他。

又听他继续道:“温恕与卓昌岚两个人,那些年好到只差穿一条裤子了,凡此交情,总要指腹为婚什么的,不过卓昌岚家的大郎不学无术,且大郎适婚的那两年,温恕还未得子嗣,于是这亲上加亲的事自然落到了卓家二郎身上,只是眼看着这卓二郎已经快十岁了,温家娘子的肚子才有了反应,卓昌岚总觉得有点不妥。因温家娘子有孕的同时,卓家大姨娘也怀上了,还是个小郎君,卓昌岚就把联姻的主意打到了三郎头上。谁知,温恕不干了,说,大十岁就大十岁嘛,其实,是他温恕早就看上人家卓家二郎,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打仗的好苗子。后来看,温恕还真是有眼光。就是这样,温家娘子临产的时候,卓夫人带着卓二郎在温家做客,也就是说温家小娘子出生那天,这未来的婆婆和郎君就守在产房门口呢。官家您说,这不是佳话是什么。”

诚宗背着手,站在湖心亭,瞧着湖上的一对水鸭,恨不得手头有把弓箭,好将那水鸭射死。

“敢情这温家小娘子,不是他卓家二郎的,就是三郎的咯?”

官家话里的情绪这么明显,卜桂愣是没有听出来,梁猷也不知这人以前是怎么伺候先帝的。

只听他道:“是啊,两家好成这样,逃不过的嘛。”

诚宗又问:“后来呢。”

卜桂回忆着:“当时两家商议的,等那温家小娘年满十六就成婚。对了,后来温夫人,又生了一个小郎君。不过温恕好像更喜爱他那女儿。因为两家这种关系,女眷也走得近,平日里一来二往,两个孩子打小就培养出了感情,在别人面前,温家小娘一提起她的景颐哥哥,那可是骄傲的不得了。”

“哼,米行的哥哥,是够骄傲的了。”诚宗阴阳怪气的。

卜桂没听清:“官家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然后就水到渠成啦,温家小娘子十六岁便如约嫁了过去,可惜,哎。。。这开头是佳话,哪知后来是悲剧啊。”

话到此时,诚宗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的事情,官家也清楚吧?”

诚宗道:“你不妨再说说。”

卜翁这下,语气就没那么欢喜了:“温家小娘嫁过去不久,洛阳军出了细作,不仅丢了牛耳关,卓昌岚夫妇也一并叫邬摩人俘了去,之后温恕率兵救援,竟连连败下阵来,也叫邬摩人给俘了去。原来那细作竟然窃取了五关堪舆图,才叫邬摩军打得咱们两大节帅措手不及。就连前去支援的卓二郎也遭了他们的埋伏,九死一生,命是保住了,可是腿废了,从此就只能坐木头车椅。那时候,他的新婚娘子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了,这不是悲剧是什么,哎…….”

卜桂说到这里,难免又要提到那通藩的二殿下,因涉及皇家的人,他就有些吞吞吐吐了。

“不必忌讳,通敌卖国,二哥他做得,难道别人还说不得?”

见诚宗不介意,卜桂继续道:“就是二皇子在这中间使了手段,奉阳军与洛阳军频频遭受沙陀与邬摩重创,然两军尚有兵力,卓二郎为了替父亲和岳父报仇,竟坐着木轮车椅上了前线,要说这温卓两家,有的孩子是真争气,有的也是真不行,就说那温家的小郎君,跟卓家那位纨绔的大郎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温家小娘子厉害,她当时怀着好几个月的身孕,坚持要同三郎一起随二郎奔赴前线,三位将门子弟,团结一心,凝聚了军心。二郎坐镇主帅大营,二娘子协助传达军令,阵前点兵,卓三郎帅兵出征,一个废人,一个孕妇,一个还不到十七岁且从没上过战场的少年,竟凭着超凡的智谋与惊人的毅力,将邬摩大军抵在掖陵关外五个多月。”

诚宗听罢,久久沉默,沉默之后,只幽幽道了一句:“是朕的决定下的太晚了。”

梁猷急道:“官家可不能自责,温卓两家后人浴血戍边那会儿,官家还被先帝圈着呢,二皇子还没败露呢,想想真是后怕,当时先帝险些就立他做了太子。”

“是啊,官家。”卜桂附和着。

诚宗道:“后来呢,先帝驾崩,朕忙着继位,整编军队,一心想着挥师北渡,当时邬摩军占领了大昭北那么一大片疆土,这两家后人呢?”

卜桂道:“官家,温卓二位将军亡后,老奴便没有再……”

诚宗恍然,是啊,那时父皇也已经不在了,他还盯着温卓两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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