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婉君楼4

不知不觉,画舫已荡至江心,温谨笙再回头看去,岸上灯火连成一片,像一条黄澄澄的络子镶在小金陵腰间。

她回头时,也看到李忱裳的脸。

她笑了笑,“好远啊。”

原来人可以离陆地这样远,远的叫她有种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的感觉,可她又不觉得心慌,因为身旁有人,这个半拥着她的男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能让她有即使再也回不去了也无妨的感觉。

“什么好远?”李忱裳问。

她真是奇怪,明明与月亮天地两隔,她却说好近,明明转过头来,前额就蹭到了他的下颌,她却说好远。

难怪世人都说,小娘子嘴里的话,要反着听。

裹着水汽的江风拂在温瑾笙的面上,她的身子越来越松,后来完完全全地陷在了李忱裳的臂弯里。

“一会儿我会睡着的。”温瑾笙悠悠地道,“每次这样舒服,我就会犯困,可我舍不得睡。”

“那有什么舍不得,等到了金陵,咱们可以游秦河,到时候我命人造一只比水云间绚丽一百倍的画舫,你想什么时候游河赏月都可以。”

“听起来像在吹牛。”

李忱裳晃了晃她:“我说到做到,只不过……要等我接手了家里的庄子。”

温瑾笙忽然有了兴趣,是那种寻常小娘听坊间趣闻的兴趣。

“原来你们沈家的庄子不是你的啊。”

李忱裳有些怅然若失,他望着江上银波,幽幽道:“现在不是而已,我爹爹这个人,疑心重,把田契看的死死的,再有,他比较喜欢我二哥。”

“对哦。”

既然沈家有三郎,那一定还有大郎和二郎。

“不是有许多庄子嚒?大家分一分嚜,做人何必这样贪心。”

因为身子松软,温谨笙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这…….可容不得分。”李忱裳笑道,“其实我们家的庄子本来还更大,有一半收成不好,总闹蝗虫,曾经交给两个大管家料理,管着管着,大管家越来越不可一世,我们沈家已经要不回来了。”

“啊?!”

她听来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揉了一把她的秀发:“所以剩下的一半,可不能再分了。”

她望着远处的水天一线,陷入了沉思。

在温家,军权至上,军纪高于一切,温瑾笙不理解这种地主家是什么样的。

“那你爹爹把庄子都给你二哥,你二哥会管咱们的饭吗?”

李忱裳被她逗乐了,情不自禁地在她额角亲了一下,“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沈易的娘子。”

温瑾笙抵着脑袋在他前襟蹭了蹭,蹭去了那个吻留下的温热感觉。

微微怒道:“你不要总亲我,从今以后都不许再亲我。”

李忱裳望着江面的眼神却阴鸷了起来,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已如墨盘般凝寂的夜空。

“爹爹他不会给二哥的,他最终会想明白的。”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温谨笙却懒得去理解,她之所以问这些,其实是因她担心,若爹爹不同意她嫁给沈易,她就只能逃婚,若他又失去了家里的庄子,他们以后会没有饭吃。

“啊!不好!”

“又怎么了?”

他听到她一声惊呼,见她从自己怀里窜出去,腾腾腾地往楼下跑。

“做什么去,慢一点。”李忱裳跟着跑了下去。

“你别过来。”

原是方才她无意间瞥到了有几盏花灯飘到了水云间附近,忽而想到人们说,飘得越远就越灵,她已经知道自己误会李忱裳了,当然不愿意那花笺上写的“愿望”实现。

温瑾笙船舷边,挽起袖子,把离得近的花灯全都捞了上来。

李忱裳在一旁阻拦:“不可以捞别人的花灯,这里头载着那些放灯人的心愿,快停手。”

“不是,是我放的,我做了记号的。”

“既是自己的,为何要捞?”

温瑾笙望着一脸狐疑的李忱裳,眨了眨眼睛,很是心虚。

“你不要管。”

方才她以为李忱裳要和冯娘子在江上双宿双飞,正如江上每一只画舫里的男女一样,她在花笺上写的,都是李忱裳猪狗不如,冯娘子脸上长麻子,水云间仓底漏水,最好是翻了船那种话,此刻,她当然深恐它们灵验。

李忱裳见她仍不肯作罢,伸手捉回她的两只胳膊,还帮她擦了擦沾湿了的袖摆。

“好了好了,不要捞了,哪会写什么就应验什么,都是迷信罢了。”

温瑾笙长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这时,她发现这只画舫的底舱居然空无一人,问:“那两个船夫呢?”

“走了。”

“走了?”

李忱裳坏笑道:“船一至江心,他们就乘小船走了。”

温瑾笙惊讶问:“那咱们怎么回去?”

李忱裳:“自然是不回去。”

温瑾笙想了想“那咱们就在江上睡,江上一摇一摇的,像小时候的摇篮一样。”

“来。”李忱裳又拉着她往三楼上去,“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二人回到三层小筑,这次,李忱裳连身子都端的板正。

“孟深深,我有万分重要的事要赶回金陵,不能亲自送你回洛阳,不过我会让海鹰送你,可这一别,离我办好了事情去洛阳求亲,还有好些日子,我实在担心,你爹爹和那米行的爹爹会联起手来逼你嫁人,你不是说,你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六了吗?”

温瑾笙不以为意:“你说这些有何用,米行的哥哥常跟我说,坏事情不会因为你害怕,它就不来。”

李忱裳锁着眉心:“看看,看看,张嘴闭嘴都是他,我怎么放心送你回去。”

温瑾笙质问他:“你不信任我,我孟深深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李忱裳垂下眸,顿了顿,道:“不是不信你,是不信造化。”

“什么是造化?”

李忱裳沉默半晌,“旁的不说,眼下我有一法子,准叫你爹爹再也不能把你嫁给旁人。”

温瑾笙眼底亮起晶莹的碎光:“什么法子?”

李忱裳支支吾吾地:“不好讲……”

隔了一会儿,他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问:“孟深深,我如今认真问你,你想好了再回答,愿不愿嫁沈易?”

“愿意是愿意,”温瑾笙倒是没有犹疑,脱口就说愿意,“只不过……”

“没有那些只不过,愿意就好办!”

他拉着她回到露板上,又与她并肩跪下。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两个有情的人不能做的,我们今晚,就拜天地。”

“什么?”

“成亲。”

温瑾笙瞪大了眼睛:“不拜高堂?”

“回头再补。”

“还可以这样?”

“你我二人的事,你我二人做主,与旁人何干?”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天际,“以月为鉴。”

温瑾笙顺着他的手,再次望向空中挂着的那轮皎月。

“眼前这月,挂在天上千百年了,比这世间任何人,任何情义都要长久,你我对它起誓,此生此世绝无二心,我们活不过它的,有它作证,有它鉴察,孟深深,你还不放心吗?”

温瑾笙没有想过放心不放心,她以为私定终身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话本里,没想到竟落在了自己身上。

然她自己都未必清楚,在她的潜意识里,私定终身,恰恰是对她近十六年“卓景颐未来娘子”身份的挑衅。

这挑衅来的正是时候,温谨笙前两日才被李忱裳的一番话点了觉醒的脉门,此刻,她体内有暗涌翻滚,那是来自“自己选择,自己做主”的兴奋与决心。

于是,沈易和孟深深,拜了月亮,拜了彼此,在凛江之上,在水云间的三层小筑上,在天地万物寂静无声的江心,只有月亮知道,他们二人,遂成夫妻。

她被他放在了小阁里的一方软榻上,软榻小小的,差点承载不下两个人的身躯。

李忱裳呼吸急促,心脏差点要跳出喉咙来,温瑾笙却有些后知后觉。

他摘掉了她发髻那朵已经歪了的小苍兰,又顺手拔掉了那只芙蓉簪,乌黑的瀑布泻满肩头。

“深深,不要怕。”

“我没怕,是你在怕。”她感觉得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我当然怕,可是也非办不可。”

“办什么?”

他趴在她耳边,“大婚当夜,当行周公之礼。你没看过话本嚒?”

温瑾笙当然看过话本,也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她有些慌张:“能跳过这一节嚒,方才拜高堂不也跳过了嚒?”

“这个跳不得。”

“可是……”

突如袭来的吻堵住了她的“可是”。

他到底有多渴,要吃她这么多的口水。

温瑾笙被吻的头脑发胀,嗡嗡作响,连身上的青莲浣花罗衫被褪去了也不知,直到中衣也被褪去了,肩上一阵清凉,她才哆嗦着清醒了三分。

“沈易。”

她抽出自己的手去推他,摸到一片紧实的肌肤,这才发现李忱裳早已把自己袍衫褪去。

“唤我三郎。”

李忱裳的声音忽然像水上的幽灵,蛊惑着她。

温瑾笙忽而觉得冷,忽而觉得热,方才觉得有野兽在吃她,现在觉得像浸在水中洗澡。

“疼!”

她没有想到会这样疼,哭着求着“不要不要,算了算了。”

“深深,不要怕,照我说的做,一会儿就不疼了。”

哭诉也没有用,反抗也没有用,她的命已经交在了李忱裳手里,生杀予夺全凭他,她颤抖的厉害,一开始觉得是身上的人在震荡,而后觉得是水云间在颠伏,再后来竟觉得是凛江卷起了惊涛巨浪,怕是要翻船了,他和她怕是要死在江上了。

没想后来风平浪静,她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意志稀薄,再也听不李忱裳说了什么,画舫飘飘荡荡,很温柔地一起一伏,周遭只有江水打在仓底卷起白浪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水鸟叫。

温瑾笙蜷在李忱裳身下,安静了许久,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想要跟他问话,手脚一动,方觉难受至极。

“太黏了。”

怀中人儿每一句抱怨,都引得李忱裳情动。他翻身又把人压在身下。

“方才没做好,重来一次。”

远远望去,水云间在江心惬意地画着水纹,原本还平静,忽然就又波动了起来。

两个人后来都迷迷糊糊的,仍是咬着嘴唇说话,他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满二十岁了,她问他,什么时候来洛阳求亲,他跟她约定,百日之内。

直到后来梦中,温谨笙还在担心,等李忱裳到了洛阳,不仅会发现她并非住在洛阳,还会发现她不是绸缎庄家的女儿,而是奉阳节度使的女儿,他会不会生气?

在梦中,温谨笙为自己的担心感到震惊,她何时这般在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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