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百日之约2

大概是因为温瑾笙答的快,那二郎并未怀疑,更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红的绿的。

温谨笙不能说真话,乃因这个被唤作二郎的,正是那夜她和李忱裳在私园窥见,与爹爹在静室密会的人。

她很清楚的记得那晚的情景,也不知这二郎说了什么,惹得爹爹怒而离席,因此她对于此人与温恕是敌是友没有把握,当然就不能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以那日爹爹震怒的程度,她想这二郎一定是个好脾气的。

温恕这个人嫉恶如仇,性情刚烈,但凡遇到不平之事,说话都是很难听的,而她记得这二郎当时面对爹爹的指责,始终含笑以对,十分温文尔雅。

她直觉他不会把自己赶下马车。

直到后来回到奉阳,听爹爹与卓爹爹说起李忱邺暗中笼络他助其谋位,温瑾笙才知,那日密见爹爹的,和后来庇护她逃出生天的人,原来正是当朝二皇子殿下,而她与沈易相识第一日在总兵府门前见到的,只是个冒名顶替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

“红儿……”此刻,那二郎咂摸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这么庸俗的名字,配不上这眼前这个玉芙蓉般的小人儿。

他问车外人:“雪追,东西到哪儿了?”

那个名唤雪追的护卫答:“约么着今日该进金陵了,东西一直都是横着放的,二郎放心。”

温瑾笙听到「金陵」二字神色大惊。

那二郎听到此话,心情似乎很好,浅浅勾了勾嘴角:“嗯,咱们也该回了。”

“你是金陵人?”温瑾笙急忙问。

那二郎看着她,疑惑她何出此问。

温瑾笙:“你认识金陵一个叫沈易的嚒,家里有很大的庄子的。”

二郎笑问:“怎么,这人欠你银子?”

方才温瑾笙其实想过,可以求他带自己去金陵。

可是一想到爹爹说,「温家的孩子,过了江,会死的。」她便有些犹豫,又想万一沈易没有回金陵,她到了金陵人生地不熟,遇到危险怎么办。

再次看了看眼前这位二郎,虽生的极美,却不像好管闲事之人。

“不是,随口问问。”

温瑾笙泄了气,身子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这人脚下的毡毯上。

二郎盯着她敲了一会儿,忽然道:“今日本郎心情好,日行一善,说吧,要本郎怎么帮你。”

温瑾笙决定试一试,她向他诉苦,她费尽心思摆脱大小虎,是为了早日回奉阳老家和自己的父母团聚,可若是此刻下了他的马车,下一刻就会被抓回婉君楼。

李忱邺听出了她的意思,想了一瞬,道:“送你回奉阳是不可能的,本郎赶着回金陵看好戏,不过倒可以送你出眉州。出了眉州,婉君楼的人再想找你就难了。本郎可以再送你一匹马,至多帮到这里。回不回的去老家,看你造化。”

这听来已是惊喜,温瑾笙弯起眼,连说了两遍“回得去!回得去!”

那二郎果然言出必行,他先命雪追驾车向北出了眉州,将温瑾笙放下后,又叫他从前头解下了一匹马给她。

就这样,温谨笙逃出了陈婉君的势力范围,她身上有陈婉君给她买首饰的银子,有这个二郎留给他的马,手里还有半袋糖角糕。

分别后,她将剩下的糖角糕全部塞进了嘴里。

确实很甜,她喜欢!

她咀嚼完毕,朝着奉阳方向打马飞奔。

温瑾笙心里惦记着李忱裳,怕他去洛阳找她。所以她必须尽快回到奉阳,好写信给景颐哥哥,让他派人守着卓府后门斜对角那间七宝绸缎庄。

她骗李忱裳,说那是她们孟家的买卖。

*

温恕从眉州返回奉阳后才得知女儿离家出走的事,他急地原地转圈,将府兵全部派出去,找了数日,一点音信也没有。

没想后来女儿自己回来了,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艳丽衣裳,沾着满身尘土。

温恕嘴里直骂着“野了野了,这么个野娘子,看卓家人还要不要你。”

这就是她回到家中听到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有没有给人欺负,有没有吃苦头,也不是关心她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的。

爹爹就是这样,夸她的时候,会说“这样才配得上景颐哥哥”,骂她的时候,会说“这样哪儿能给洛阳战神当娘子?”

温瑾笙最恨这些话。

因为这次女儿走的实在太久,温恕认为,不可不小惩大戒,于是骂完她,又罚她在家中禁足思过,还下令在他下次从军中返还之前,不许她迈出温府一步,甚至警告全府上下,谁放走了小娘子,就军法处置。

温谨笙心中所急的是要尽快给卓景颐写信,对于禁闭,她倒是无所谓。

好在她从小就是卓景颐未过门的妻,两个孩子通信往来既不越礼法,又能增进感情,一直是被两家长辈共同默许的。

所以即使被禁足,信,还是顺利到了卓府。

卓府的管家俞伯接到信时,正要赶着出去,于是就顺手将信给了从外头回来的卓家三郎,卓景琛。

他请三郎路过他二哥房间时捎带给他。

卓景琛嘴上应的好,实际却将信带回了自己的房中,他以为,温家小娘给二哥的信,肯定是些情话,那丫头会写什么样的情话?他实在是好奇,于是就准备偷偷将信拆开来,先一睹为乐。

可是温瑾笙这种将门之后,从小喜爱模仿军中做派,她在信封上加了火漆,弄的情书像军机秘密似的,使得卓景琛无从下手。

加上卓景琛也怕卓景颐发现他破坏了火漆,训责他有失礼教,最终还是放弃了偷看的念头。

整个下午,他把信封对着阳光,翻来覆去的看,一想到里头是那温家丫头不害臊的情话,他就好不甘心。

要是给他看了去,回头见面时怎么也能将她嘲笑一番。

旋即他又想,以温谨笙那个性子,恐怕并不会觉得羞愧,别说是在信里,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她也敢往他二哥身上扑,抱着他二哥撒娇,嘴上最喜欢说的就是“景颐哥哥我可想死你啦。”

一想到这些,卓景琛心里就窜着小火苗。他最讨厌她和二哥亲近的样子。

不过这也是那丫头前几年的做派了,近两年,他好像很少看见她这样。

信的背面写着几个大字:

「景颐哥哥亲启。

--阿笙。」

卓景琛反复摩挲着“阿笙”两个字,心道,臭丫头,把你的信藏起来,不给二郎知道。

*

身在奉阳的温瑾笙还在傻呼呼地等着卓景颐的回信,左等右等等不来,眼看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了。她尤是担心,万一这期间,沈易已经到了洛阳,甚至已经找到了七宝绸缎庄,却发现绸缎庄的老板不姓孟,也没有一个叫孟深深的小娘,那该如何是好,他会怎么想。

每每想到这些,就能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她只好自我安慰,不会这么快的,他们约定的是百日内。

不会这么快的。

她现在只能盼着爹爹从军中回来,先哄得他老人家消气,再称她好久没有去卓爹爹家做客了,求他准许她去洛阳。

温谨笙那些甜蜜招数,用在温恕身上屡试不爽,对阿娘就不怎么管用。

她的阿娘,名唤孟敏,生的一副冷淡性子,不喜欢和人亲近,整日在后院对着木头,即便是她离家出走这样的大事,她也只是关心到“还活着就好”这个程度。

不像温恕,一提起自己可爱的女儿,眼角就笑出三条皱纹,再提起女儿一满十六就能嫁给洛阳少将军卓二郎,五官都能笑错位。

温恕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温瑾笙底下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温楚梵。

每每把自己这聪明伶俐的女儿和不学无术的儿子搁在一块比,就忍不住多疼爱女儿三分。

又一想到卓家有二郎那样完美的儿子,更是瞧着自家的这个不顺眼。

在这点上,孟敏跟他也不同,她就不因儿女在天资上的差距而偏心,她对温谨笙这个女儿和温楚梵这个儿子的爱,都只停留在“活着就好,别来吵我”这个程度。

孟敏曾提醒过温恕,说他这样溺爱女儿,有朝一日她离开了奉阳,离开了他的保护,难免要栽大跟头,

温恕当时责怨道,她这个做阿娘的不冷不热的,他这个做爹爹的多疼一些又如何。

孟敏却坚持自己的担忧。

这些日子,她见女儿终日被圈着,整个人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也不是全然不一样,只是有一回瞧见她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从前的小阿笙,是不可能偷偷地抹眼泪的,她若有什么不高兴的,非得哭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不可。

孟敏还发现女儿常常趴在窗台发呆,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跟着了魔似的。

温恕刚走的那几日还好,后来渐渐的,她饭也不好好吃了,常常吃什么就吐什么,可却没见有什么病痛,问她,她也说不上来,小脸整个瘦了一圈。

孟敏一向不管府中事务,瞧见女儿这样,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派人去营中带话给温恕,叫他回来跟女儿好好说说道理,说通了,就赶紧将人放出来。

温恕听带话的府兵说小娘子瘦了许多,立刻就坐不住了,当日就带了玄武副将回府,一进府,就把温瑾笙喊到了书房“关心”。

瞧见女儿憔悴的模样,他放软了身段,好言相劝:“不要怪爹爹责罚你,你一个人,连个护卫也不带就敢离家出走,万一碰上坏人,万一叫人给欺负了,让爹爹怎么办,怎么跟你卓爹爹交代?

来之前,温谨笙酝酿了一箩筐好听的话准备往爹爹耳朵里灌,谁知一听了这话,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抽抽噎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恕并不知,他每一句都说中了,每一句,都戳在女儿的心口上。

他的宝贝女儿真的遇上坏人了,也真的叫人给欺负了。

如果沈易真的是陈婉君口中的那种风流种,那他的女儿这回,是被骗的血本无归。

想到在船上发生的事情,温谨笙哭地愈加伤心,还有她这个爹爹,都这会儿了,还一口一个卓家,她心里委屈难耐,质问道:“我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女儿?爹爹心里只有你的卓兄,如果我不是卓爹爹为他儿子定下的未婚妻,爹爹可还会关心我的死活啊?”

温恕治军是一把好手,治家却始终不得其法。又是个暴脾气,在军中,没人敢对他的话有任何微词。这会儿,竟让自己生的女娃娃斥责起来。

他一时不忿,怒道:“怎么跟爹爹说话的,你卓爹爹不疼你吗?景颐哥哥白对你好了?我看,下个月你也十六了,我去跟你卓爹爹商量,赶紧把大事办了。”

温瑾笙像被雷击了一样跳了起来。

“不要!我不嫁景颐哥哥了。”

温恕从不曾在女儿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温瑾笙一字一句道:“我不嫁景颐哥哥了,你跟卓爹爹说,让他另找个小娘吧。”

温恕猛地一拍桌子:“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要造反了不成。”

“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景颐哥哥?你们把我许给他的时候又没有问过我!”

温恕被这话气的眼冒金星:“平常胡闹也就罢了,现在敢拿这件事叫嚣了,玄武!”

玄武副将应声走了进来,只听见将军下令:“把小娘子锁在香堂,禁食十二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温瑾笙知道,爹爹让她对着温家的列祖列宗反省,是因为卓爹爹在战场上救过爹爹的命,那时候她和弟弟还没有出生,换而言之,就是说如果没有卓爹爹的救命之恩,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她温谨笙这个人。

是卓家延续了温家的香火,是卓家给了她来到这世上的机会,她若不念及卓家的恩情,对自家祖宗而言,也是不屑子孙了。

温谨笙不服气。

就算是对着列祖列宗,她也要反抗,凭什么她出生的第一天,就要被指定郎君,她凭什么要顶着卓家未过门小娘子的名号长大,她是个人,有自己的心意,她想自己选,就算沈易真的是个骗子,那也是她自己选的骗子。

念及此,温瑾笙心底生出了一种人生在世头一回为自己做主的快感。

她倔强地跪着,绝不求饶。

可跪着跪着,心中又委屈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蒲垫上。

大总管领了将军的命,在香堂外亲自把守,将军还交代他,就算是夫人和小郎来了,也不许进去看望。

跪到深夜,温瑾笙又累又饿,腰板不如心志坚硬,她渐渐蜷缩了身子。

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了,还以为人长大,能有更多的自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谁知到了眉州,被陈婉君关着,回来奉阳,又被爹爹关着。

她趴跪在祖宗面前,虔心祈祷,求祖宗保佑沈易不是绝情寡义之人,求沈易快点来救她,带她走,去金陵……

娶她!

外面响起了打更声,大管家受夫人之命,送斗篷进去给小娘,虽说已是初夏,奉阳的夜里,寒气仍会伤身。

“不好啦!小娘昏倒啦。”

大总管的呼喊声从香堂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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