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声音。
是母妃断断续续的压抑呜咽和一个男人急促的粗喘声。
环顾四周,昏暗的大牢里只点着几盏油灯,微弱的烛光摇曳晃动,好像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让她忍不住皱起鼻子,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紧紧咬着下唇,逼迫自己隐没在黑暗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从牢房中走出,一直垂首面壁的内侍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他谄媚的笑起来:“陛下……”
男人却似乎心情不好。
他的神色中是显而易见的愠怒,眼角眉梢却又衔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纵之后的餍足。
只不过……
大约是察觉到了某道直勾勾的目光,他忽然转首看向她。
萧长绾忍不住一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缩在墙角。
男人英眉皱起,眸光定格在小小的她身上。
她紧张地眨了眨眼,心跳骤然加快。
有眼色的内侍立刻走近,在他耳边一番低语。
男人探究的目光便再次落下来,似笑非笑,这次除了好奇,还多了几分淡淡的敌意。
他摆了摆手,内侍垂首称诺,即刻冲进牢房将她拉出来,她抗拒,尖叫,却被毫不留情的推倒在地。
娇嫩手心擦过粗糙地面,痛感随即传来。
她撇撇嘴当即想哭,可眼泪还没流出来,下巴就被人粗暴的抬起来。
她被迫迎着男人黑沉的瞳眸。
男人生得英武俊美,但与父皇的儒雅温润不同,他气质张扬幽戾,此刻狭长的凤眼轻巧地打量着她,嗓音幽幽道:“你是她女儿?”
“她”指的是母妃。
萧长绾突然清醒过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男人的桎梏,扑向关着母妃的那间牢房,使劲拍打牢门,边拍边呼喊道:“母妃!母妃!”
那间牢房上方有小小的天窗,淡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
母妃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衣裙被撕的破碎,勉强能遮住身体,她目光空洞漠然,任凭萧长绾如何呼喊都毫无反应,只是眼角有清泪缓缓流出。
这凄异的场景成了萧长绾此后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她愣住了,怔愣间被男人揪住后衣领往后拖,一把捞起夹在腋下。
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脾气。”
男人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丝毫不在意她近乎于无的微渺反抗,又朝牢房中那个破碎的人看了一眼,转身带她向大牢外走去。
一群内侍纷纷垂目跟上。
四周骤然大亮,倾泻而下的灿灿日光让萧长绾略感不适,微眯双眼,却仍没放弃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母妃,母妃!”
没有人理会她,那座大牢的铁门在她眼前轰然关上,震得她心中一颤。
哑然间她被男人箍得更紧,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过漫长的宫道,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母妃那双麻木淡漠的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男人狠狠扔在地上,尖锐的痛意从身体各处窜上心口,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吸吸鼻子,忽然闻到一股檀木香气和淡淡的药香。
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
一座华丽肃静的殿宇,殿内装饰古雅精致,正中放着一只银质药炉,袅袅药烟缠绕着炉身,一派静谧安宁。
李濯向榻上的太后请安,恭敬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张太后没有回应,咳嗽声断断续续。
萧长绾悄悄抬眼,见一个老太太半靠在铺着厚锦垫的软塌之上,明黄的寝衣裹着消瘦的身子,脸色苍白,眉头轻蹙,发髻却依旧梳得一丝不苟,齐整平贴。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沙哑:“皇上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
李濯勾唇浅笑:“听说太后病得厉害,特意来看望您。”
他语中满是关切之意,面上却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呵,”太后似乎冷笑一声,“皇上日理万机,还能想着哀家,真是孝心可嘉……”
“这是自然,”李濯姿态甚是谦卑,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儿臣在楚国为质多年,多亏了太后照拂,自然要感恩戴德。”
张太后忽略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双眼半阖道:“哀家虽在病中,却也听说,皇上日日夜夜折磨那个楚国女子,你如今已贵为天子,行事更该谨慎些,别给外头那些大臣……”
李濯神色未变,打断她道:“怎么这般小事也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颐养天年便可,朕的事还是少操点心吧。”
说完拽着萧长绾纤细的胳膊往前一推,萧长绾脚下不稳,整个人再次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朕想把这丫头暂时寄放在太后这儿。”
张太后缓缓抬眼,这才发现殿中除了李濯外,还有多了个小丫头。
看模样大约十一岁左右,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大约摔得痛了,双眼泛红可怜巴巴,浑身脏兮兮的,长得倒是楚楚清纯,惹人怜爱。
萧长绾方站定,就见太后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是淬了冰的利刃般钉在自己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审视,仿佛能把别人一眼看穿。
这种目光让她想到了她的皇祖母,每次母妃带她去给皇祖母请安,她所看到的就是这种挑剔和略带嫌弃的目光。
她心中一滞,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这孩子哪儿来的?”太后问。
李濯耸耸肩,没有解释,任凭沉默在大殿中蔓延。
很明显,对此事,他不想多谈。
良久,张太后向殿外唤了声:“鸿藻……”
“太后有什么吩咐?”
一个老嬷嬷应声出现,衣着素净,身形苍老,一双眼睛却明亮,只是和她的主人一样,望向人时的目光严肃而尖锐。
萧长绾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攥紧裙角。
“带她下去吧。”太后淡声道。
“是,”鸿藻收回目光,靠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在殿外等候,娘娘可要见他?”
太后闻言眉头微松,眸中终于绽出一点光亮:“让他进来吧。”
“是。”
鸿藻从她身边飘过:“你跟我走吧。”
萧长绾呆呆一点头,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濯,他幽凉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像清晨朦胧轻渺的薄雾。
“愣着干嘛?”
她尚且没想明白那目光中的含义,就被鸿藻轻声提醒,只好赶紧低头跟上。
只是没走几步,殿外忽然狂风大作,狠狠地拍打在朱红的殿门上,两扇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风卷着沙尘扑进殿里,殿中的烛火猛地摇曳几下。
她被沙尘迷了眼,抬手揉了揉双眼。
待她抬眼时,恰好看到那少年踏着风走进,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被风吹得微扬。他的瞳仁是极深的黑色,眉宇间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淡和疏离。
鸿藻朝他敛衽一福。
少年微微颔首,并未看她,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萧长绾。
只淡淡一眼,复又直视前方。
萧长绾微怔。
“不要四处乱看。”鸿藻再次提醒她,整整衣角朝前走去。
萧长绾赶紧跟上,不知怎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少年孤寂瘦削的背影恰好消失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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