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窗台上,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几个女孩正挤在硬板床上叽叽喳喳的聊天,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鸿藻严厉的目光淡淡扫过挤在床上的几个人,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人见鸿藻推门进来,都是一愣。

“姑姑,您怎么来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最先反应过来,从床上滑下来,抓起衣服披上,顺手拍了下她旁边的圆脸女孩。

其余几个也慌忙下床,垂着头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出。

“白日里不好好干活,夜里倒有功夫说闲话?”鸿藻冷硬的声音响起。

几个人头垂得更低。

鸿藻又训了片刻,才放缓了语气,朝门外道:“你进来吧。”

“.…..”

萧长绾挪着步子走进来,踌躇地站在门口。

几个女孩的目光都投注到她身上。

“她是新来的宫女,以后和你们住一屋,秋雯,你多照顾点。”

“是,”那个叫秋雯的宫女笑吟吟地答应,“姑姑您就放心吧。”

“嗯。”

鸿藻又多看了萧长绾一眼,转身离开了。

待鸿藻走远,几个人方交换眼神,舒了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就是就是,我差点吓晕过去了……”

“行了都安静点吧,还想把姑姑引过来吗?”

秋雯低声呵斥,那几个女孩闻言都闭了嘴,低眉顺眼道:“是……”

秋雯回头看向萧长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中满是探究意味。

萧长绾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名字?”

“我……”萧长绾小声道,“萧长绾。”

萧?这丫头姓萧?

“哼,”似乎想到什么,秋雯忽地冷笑一声,抱胸往后一靠,“你还杵在那里干嘛,挡风呢?赶紧把门关上,冷死了。”

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入宫时间最长,资历最高,新来的小宫女都受过她的“调教”。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萧长绾紧紧咬唇盯着她们,有点不知所措。

见她呆着不动,秋雯眸中更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喊了声:“晚樱!”

“是!”

叫晚樱的圆脸小宫女一溜儿烟下床,吹灭了几盏油灯。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秋雯在后面幽幽道:“咱这儿也没位置了,你让她出去吧。”

“听见没有?”晚樱立刻停在萧长绾面前,高声道,“秋雯姐姐说了,我们这儿没多余的位置了,你自己找地方睡吧。”

萧长绾小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让你出去就出去!”

晚樱伸手就把萧长绾往外推,她个头不高力气却很大,萧长绾来不及说话,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她推到了门外。

门“砰”的一声被狠狠关上,里面传出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嗤笑声。

萧长绾抿紧嘴巴,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走开,在院里找了个角落蹲下,抱着身子,小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夜风呜呜作响,她的眼泪和着风声落下,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就像楚江翻腾汹涌的潮水。

“母妃……”

她在心里默念着。

这是她和母妃来到燕国的第三日。

-

第二天,那几个女孩便都知道了萧长绾的身份,边洗衣服边窃窃私语。

“听秋雯姐姐说,她好像是楚国的公主?”

“真的假的?她是公主?”

“准没错,听说陛下这次攻打楚国,楚国皇帝吓破了胆儿,为求和战,把所有的在室公主都送了过来。”

“什么公主啊,如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秋雯没好气的一声冷哼。

萧长绾小小的双手浸泡在冷水中,正费力地揉洗着一盆厚重的锦袍,她自幼养尊处优,自然没干过这种粗活。

再加上她力气太小,锦袍浸了水后又过于沉重,她提了半天都提不起来。

她心中正委屈,面前的水盆忽然被人一脚踢翻,飞溅的冷水瞬间泼了她一脸,盆里的衣服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萧长绾忍不住蹙起秀眉。

她洗了半天,好不容易快洗干净!

“你还敢顶嘴?”秋雯瞪着她,伸手把她推倒在地,“我说你干活可真够慢的!再敢偷懒,我让你把这盆水全喝下去!”

“哎呦秋雯姐姐,人家是金枝玉叶嘛,想来是没做过这些事儿的,可惜,这里可不是楚国,她可不是什么公主了。”晚樱阴阳怪气的声音飘过来。

萧长绾从湿漉漉的地面上爬起来,听到这话,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几个月前燕国皇帝李濯再次亲率大军攻打楚国,楚军节节败退,她的父皇萧睿早就将皇位传给了太子萧康,自己做了太上皇,躲在行宫里不问世事。

燕军接连攻下楚国数城,眼见就要逼近京城,萧康慌乱不已,忙派人向燕国求和。

李濯同意停战,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萧康把萧长绾的母妃承桑雪送到燕国来。

承桑雪是楚国有名的美人,后被萧睿纳为妃子。

萧康以为李濯是个贪恋美色之人,当即同意,还将楚国所有未婚的在室公主全送去了燕国,以表心中诚意。

这其中,也包括年仅十一岁的萧长绾。

见她发呆,秋雯又推了她一下:“发什么呆,今天没干完活,你别想吃饭了……”

秋雯骂够了,才扭着细腰转身离去,萧长绾僵立在原地,身上的衣裙满是泥垢,又湿又脏。

她抬起手,沉默地抹去眼泪。

秋雯几个人其实只是太后宫中的杂役宫女,是宫女中地位最低的,各种杂活累活脏活全是她们的,哪里有需要就被喊到哪里,地位不高不说,还经常被呵斥打骂。

她们对上忍气吞声赔笑脸,转而将怒气发泄到比她们地位更低的新人身上。

从前她们欺负新人还不敢太明目张胆,这下好了,来了个萧长绾,她一个楚国人,无依无靠,谁会替她撑腰?

几天下来,萧长绾便如只旋转不歇的陀螺般,这边刚洗完衣服,就又被喊去到厨房生火。

可她哪里干过这些?

蹲在灶台前磨了半天,一点火星都没有。

负责灶台的郑嬷嬷冷眼旁观,老脸皱成了一团,终于忍不住用铁铲在灶上敲了一下,骂道:“蠢东西,生火都不会吗!”

萧长绾被她吓得一抖,手中的火石“啪”的掉地,她赶紧捡起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火星冒出来。

萧长绾心中一喜。

太好了,终于打着了!

她一时欣喜,没注意到火苗窜起的太快,有火星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好烫!”

她被烫的一痛,便松开了手里的火石,火石落到干柴上,登时窜起半尺高的火焰。

萧长绾吓傻了眼,呆呆望着跳跃的火苗,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左顾右看有没有东西可以灭火,慌乱中又碰翻了引火用的干麦秸,不过眨眼功夫,麦秸就被点燃,浓烟冒了出来。

完了。

萧长绾再次呆在原地。

她是不是闯祸了?

郑嬷嬷正在院里指挥搬菜,察觉屋里动静,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下一秒——

“不好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她的尖叫声响彻后院,后院的宫女太监都闻声赶来,提水的提水,呼救的呼救,乱作一团。

“快来人,走水了,走水了!”

所幸火势并不算太大,一番折腾后总算灭了火。

众人气喘吁吁,一个个都灰头土脸,郑嬷嬷看着被熏得发黑的灶台和墙面,气得要昏过去:“死丫头,你,你找死啊!”

“郑嬷嬷,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长绾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小。

郑嬷嬷指着洗碗池边小山似的碗盘,怒道:“去,今天不把所有的碗盘洗完,你就别想吃饭了!”

……

萧长绾蹲在洗碗池边,笨拙又费力地擦着碗壁,池中的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又冰又冷,碗筷上残余着吃剩的粥渍菜末,让她一阵恶心。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在偷偷看她,夹杂着嘲笑和窃窃私语。

萧长绾抽抽鼻子,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全当没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洗完最后一只碗,站起身,觉得浑身又酸又痛。

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萧长绾拖着发麻的小细腿走进厨房,里面还亮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腥气。

她掀开盛饭的大缸,发现里面只剩一层浅浅的饭粒,旁边菜盆里也没有菜了,只剩下一盆冷掉的菜汤。

好饿啊……

萧长绾揉了揉饿瘪的肚子,咬咬嘴唇,余光忽然瞥到灶台上的一块干饼。

她犹豫地拿起那块饼,皱起鼻子。

这饼不知放了多久,饼身焦黑坚硬,还能吃吗?

试着咬一口,粗糙的饼渣滑进去,又硬又难吃,还刺得她喉咙发疼。

呸!

她一口吐出来,气愤地将饼扔到地上。

硬饼落在地板上,滚了好久才停下。

萧长绾鼻尖一酸,眼泪又落下来。

忽然就想起在楚国时,父皇知道她爱吃小点心,经常吩咐御膳房做些点心送到她们宫中,花生酥,条头糕,荷花酥……松松软软,好吃极了。

她呆立片刻,拖着发沉的脚步走出厨房,抬头看,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清辉洒下,有风自她耳畔吹过。

她默然望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她想母妃,也想楚国,她好想回家……

可是她还有家吗?也许父皇早已将她忘记了,所以才会这般狠心,任由皇兄将她和母妃送到这里来。

若是他知道,自己宠爱的小女儿被困于此处,每日洗衣劈柴,挨饿受累,他会不会后悔和心疼?

还有母妃,她还被关在牢里吗?

“喂!”

正想着,一个声音忽然从她头顶传来,萧长绾微怔抬头,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啊!”

她吃痛捂头,抬目寻人,就见那少年一身脏兮兮的石青锦袍,两条腿随意地在空中晃荡,朗眉星目,眸中笑意懒散恣肆:

“听说,你是楚国公主?”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和探究。

好眼熟……

萧长绾想了想,终于认出了他,是那天在太后殿里,迎风而入的少年。

李彧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她面前,目光牢牢锁着她。

女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卷翘翘的,眸中犹带着眼泪,粗布衣裙上满是尘土和油渍,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沾着灰。

李彧有些嫌弃地扫她一眼:“搞这么脏?”

“.…..”

萧长绾瞥到他身上的泥点子,心想,你也没干净到哪儿去。

李彧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抬起右臂,修长手指勾住她颈上的一根玉绳迅速一扯,绳结“啪”地断裂,待她反应过来,她的玉佩已经落在他手心。

“你干什么?”她伸手去抢,“那是我母妃送我的!”

这块玉佩是她刚出生时母妃送她的,玉身晶莹温润,雕着一朵盛放的木芙蓉,她从小便一直带在身上,是她的护身符。

李彧听到她的话似乎满是不屑,高举握玉的右手,眼中露出顽劣笑意,他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很高,颀长的身体直直地挡在她面前,恰好遮住了眼前的月亮。

萧长绾踮起脚尖,身体微向前倾,双手高抬去抢他手里的玉佩:“还给我,还给我!”

而他似乎觉得这游戏十分有意思,她踮脚争抢的样子更是好玩极了,故意放低手腕,却在她指尖快要触到玉佩时,又再次举高。

这人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明白他在故意耍她,萧长绾气得小脸绯红,跺了跺脚,声音里多了几分含着哭腔的委屈:“你快还给我!”

李彧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又看向手中的玉佩,手指划过玉身上芙蓉花的纹路,似乎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将玉佩扔向她。

萧长绾正在抹泪,余光看到,下意识抬手去接。

温润的玉身稳稳地落入她掌心。

她愣住,抬眼看他,他的衣袍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目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也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蝉鸣,两人对望片刻,萧长绾攥紧了手里的芙蓉玉佩,微微低头打算从他身旁绕过。

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那少年却忽然踩住她的衣裙一角,她没注意,直直地朝前倒去,膝盖磕在地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鼻子一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又一次红了,声音里交织着委屈和愤怒:“你干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她明明都不认识他!

“不干什么。”

他懒懒抱手看她,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深切敌意,一字一顿道:“以后,少让我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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