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认定

“今日来之人为齐知远,非提刑按察使司齐墨之子,也非黎奕的人。”齐知远感受脖颈的冰冷,“我既敢在王爷面前说这些话,就敢笃定我今日能活着回去。”

赵佻冷笑,面上全无平日的懒散:“你拿什么笃定?”

“拿这个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笃定。”齐知远道,“王爷上次去均州是为了探查铜矿真伪吧。岚山处均州之南,乃回京必经之路。”

赵佻轻蔑:“所谓桃花逐水流,全徽京城的人都知道本王去均州是为了寻人。”

“古人云所见非见,所见非实,见而不见,方为可见。是否为了寻人王爷心里清楚,我不多赘叙。”齐知远道:“马道至今未建,圣上卖矿定会经手镖行,事关体大,此行边上定还会有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这一趟没人比锦衣卫那几个更合适了,而且王文今的尸体放在义庄被人开膛破肚,定是有人想在他身上寻些什么。”

齐知远没有理会,继续道:“王家兄弟整日形影不离,现在王文今横死,王林被押入狱,背后之人定是猜测铜矿的线索在王林身上,王林本是废棋,若王林身上真有铜矿相关的线索,那刘誉一党的人早会将此物夺来,管他死活,可如今王林不但没死,魏申禄还想着将他救出,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王林说谎,谎称自己知道铜矿的线索,二就是王林知道是谁杀了真正有线索的王文今。”

“他们狗咬狗关我何事?”赵佻的剑推移了两寸,“你几句空口臆测的推断就想让我担了杀人的罪?”

齐知远不惧:“我昨日见过魏申禄,他与刘誉虽生隔阂,但终究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说让他将王林捞出来会怎么样?”

赵佻不屑:“王林已入大理寺,魏申禄不过一介商贾,还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齐知远又道:“王林如今在都察院,刑部提人要重审。”

赵佻总算来了兴趣,眯眼看着齐知远:“你想从刑部捞人,齐知远,你是疯子么?”

齐知远笑了笑:“若想投诚,就得先送上诚意,我的情报值千金,就看王爷笑不笑纳了。”

赵佻哈哈大笑:“说吧,你想要什么?”

“要名利双收,要名扬青史。”齐知远眸光闪动:“这次秋狩,我要去。”

“齐墨都不蹚的浑水你上赶着蹚。”赵佻饶有趣味:“你不像齐墨的儿子,倒像是他的仇人。”

“王爷此时还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齐知远细长的脖颈上渗出淡淡的血痕,“我今日前来一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二不为破案,王氏兄弟作恶多端,死在谁手里都是罪有攸归。我只是可惜,没能为民除害亲手杀了王家那对畜生。”

“可惜了,你的情报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处,魏申禄想救便让他救,王林与我而言不过脚下蝼蚁。”赵佻收剑入鞘:“齐知远,说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齐知远泰然道:“近日太子为一件不知来历的黄衣去圣上面前求真相,惹得圣上勃然大怒,如今被锁东宫,闭门不出。”

“那又如何?”

“太子完全不了解他的父亲,或者说,不如王爷了解。”齐知远目光灼灼,“那件血衣,也是王爷的手笔吧。”

赵佻冷哼一声,却示意身边亲兵退下:“赤口白舌。”

齐知远缓了缓,继续说道:“世家世代割据朝政,多少有才之人无出头之日,圣上却蔽聪塞明,当今太子年少软弱无能,非帝王之材。素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信若有一日八皇子位登大宝,定会革新僵局,启用有能之士。”

赵佻大笑:“竟看不出你是如此急功近利之人,若你嫌官拜六品低微,大可向你父亲请官,入职刑部。凭你的才干实学,做个侍郎又有何难?”

齐知远声音拔高:“若各个都只想在父辈羽翼下谋生,求个稳定,那王爷的谋划在他们眼里便是一场笑话!世袭之制只会让大元死气沉沉。覆巢之下从无完卵,自古贤能之士前赴后继,以命换山河也要推起大元的半边天,大丈夫立于天地,若不能建功立业,那也要在这昏天黑地里拼尽全力,替后人撕出一道天光。”

赵佻颔首满意:“好一个替后人撕出一道天光!不管你今日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投名状我都暂且收下。我生为贵族,却颠沛流离于市井,若非我藏巧于拙,早已不在人世,而我的兄弟,明明是个废物,就因为母妃位居后位,就可坐享其成,这世道从未公允过!”

齐知远往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我只知道我可为王爷所用,若王爷是想扫荡朝廷,为民除害,我便是王爷手中的利刃,如果王爷想问鼎千秋,成为万人之下的九五之尊,那我便是扫平障碍的霜刀。”

赵佻拂袖坐下:“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听闻父皇近日意图秋狩,途中护卫不用枢密院统领的京师亲军,反欲启东宫六率。”赵佻重新揉丝垂钓,饵食散入水中,氤氲起一波涟漪,“若你届时替我寻来东宫的虎符,我就信你一次。”

*

长矢“嗖”地一声钉在五环靶上,黎奕策马于箭亭里,单手往箭巢里拿探,随后拉锯满弓,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陈老三提绳勒马,身下枣红骏马发出一声短嘶,待到平静之后坐到箭亭周边,掏出水壶往喉咙里灌水。

见黎奕坐到了自己边上,陈老三抹了把嘴:“为了回徽京,我长途跋涉了八个日夜,你这小子倒好,天还没亮就把我从床榻上拉起来,浑然不顾我的死活!”

“多睡无益,跑马有益于身体健康。”齐知远解下箭巢,“几年不见,你骑射疏忽了。”

陈老三嚷嚷:“那鸟地方哪能痛快骑马?一年半数都是冰碴,跑坏了我多少马掌。赛坎那群孙子阴得很,不敢正面强攻,就会抄背路放冷箭!”

黎奕端详自己的长弓:“那我们就正面闯入,踏平他们的营仗。”

“天狼王不比老狼王,狡兔三窟不说,还更注重联合赛坎十二部,不急着扩张版图,还屡次向羌渠示好,我怕他们另有谋算啊。”陈老三忧心忡忡,“那此次圣上亲自御驾出征出征赛坎,你怎么想?”

黎奕道:“出征是假,寻药是真。圣上本就贪生怕死,如今大权在握更是提心吊胆得想长生不老,不然也不会急召三军护他出行。”

陈老三愁眉锁眼:“赛坎不比羌渠,孙太后生前从无亏待过孙昭,羌渠被孙昭打的节节败退,鹰王巴希十年内不敢再犯我朝西南面的军防,但是赛坎不行,天狼王虎视眈眈,若是知道圣上出征,定会想尽办法设计埋伏。”

黎奕心中发闷:“若我还在赛坎,定能拖住赛坎,让父亲放心回来。”

“黎家大军驻押边境,赛坎还没那个胆子进犯,再说了,将军此行还有明清,她可不比你差在哪里。”陈老三“嘿嘿”一笑,“赛坎三部的小狼王对她一见钟情,想将她纳了,明清知道后,气得差点一枪将对方挑了。”

黎奕“呵”了一声:“还真有男人敢看上她?小狼王长得一表人才,又骁勇善战,若不是两地交战,我们明清还真不一定配得上他。”

陈老□□驳:“黎家的儿女哪有配不上的?!别说是赛坎的小狼王,就算是皇帝的儿子,我们明清也配得上!”

黎奕撇嘴:“配得上又怎样,她悍如泼妇,连阿娘的半分淑静都没学到。”

陈老三不服:“谁规定女子就得温柔娴静了,我觉得明清就不错,上阵杀敌时很有将军的风骨!”

黎奕点头认同:“的确是有父亲的风骨,面目狰狞且张牙舞爪,敌军隔了四十里看还以为是钟馗从地府里杀过来了,当场魂飞魄散。”

“你小子这是什么话?若让明清听到了又要追着你打。”陈老三搂住黎奕的肩膀,“正好此次孙昭进京,你明日与我一同去会会。”

黎奕问:“孙昭亲自来了?”

“来了。皇帝诏令,将军哪有抗旨不回的道理,只是如今赛坎战事吃紧,将军回程路上被拖了几天。”陈老三叹气,“我说孙昭这小子是越来越狂了,我几次修书给他他都视而不见,连个回信都没有。”

黎奕起身:“先等几日,等孙家风波过去了我们再去。”

“何来风波?”

黎奕反问陈老三:“孙家那么多人,才华横溢者众,圣上为何偏偏提拔名不见经传的孙永乐?”

陈老三也疑惑:“这是为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孙家有孙永乐这个人。”

“孙永乐与孙昭都是孙家大房之子,不过是嫡庶之别。孙昭是大房夫人所生,打小便知科举无望,家中举荐又全在二伯一念之间,于是年纪小的时候就进了军营,用性命去搏一身军功,文官插手不了武官的事,孙辅就算阻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孙永乐是妾室之子,打小就被人压过一头,成年后循规蹈矩参加个科举混个地方县的县丞,若是等到日后孙辅遗忘了,运气好点或许能混个郡守。”

黎奕又道:“而孙辅虽为孙家二房,但背靠孙太后,只是上次面谏引得龙颜大怒,终究才不配位,落个颐养天年的下场也算恩德。但是孙家从龙有功,太后又薨逝不久,看似圣上是怕被人说亏了孙家,于是才将目光投向了与孙辅不合的孙家长房。”

见陈老三依旧不明所以,黎奕解释道:“圣上运筹帷幄,用人方面终究是道高一尺,他看似是杀了面谏的学子,将悠悠众口堵在了皇宫,其实是让孙辅人人传颂的美梦化作空。你想想,他封孙家庶子一介文官为都指挥使司,掌省都司军事,说白了就是日后要孙辅军饷、调兵之事都要经孙永乐之手,大房之间相互钳制,如果朝廷苛刻西南军,恶名却要孙永乐担,孙家大房看似是熬出头了,可在外人眼里孙家老爷子却落了个宠妻灭妾的恶名,孙辅落个了不如妾子的臭名。圣上看似是匡扶大房,以正纲领,实则是在挑拨离间,犬牙相制。”

“皇帝老儿真是恶毒!”陈老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长懿,你心思也是可怕,怎会猜出这些弯弯绕绕?!”

黎奕笑容讽刺:“徽京城中人人心怀鬼胎,我在其中浸润这么久,若还一窍不通你不怕我是个傻子?”

“可惜了,侯爷数年前见过孙文素,夸孙相虽不怎么样,但生的女儿倒是天仙,还想让她给你作妇来着。”陈老三摇头,“孙辅虽然失势,但孙文素毕竟曾在太后面前恩养,宫中谁不以皇女身份相待,孙相虽然势利,但侯爷心胸宽阔,若非圣上有意与她配与太子,你们二人也算佳缘。”

“姿色平平也算天仙?那父亲府上的三个姨娘是什么?神女下凡?”黎奕嗤之以鼻,“日后别再和我提这门亲事,太后死前曾下过懿旨,让孙文素嫁与齐知远。”

陈老三回忆了半晌:“齐知远?刑部齐墨独子?太后是真疼这个侄女,竟然不让她嫁给太子,而是嫁到齐家!不对啊,那过了这么久,朝廷怎么没有嫁人的动静?”

“因为懿旨被我烧了。”黎奕转身,面向陈老三,神情认真,“三哥,我有事要同你说。”

陈老三心中顿感不妙,此次回京是吴大勇接的他,不比乌孟看似憨傻,嘴巴却被自家主子锻炼得严丝缝合,吴大勇初入黎奕麾下,还不知孰轻孰重,想着陈老三是自己人,几句话就将自家主子卖个干净。

他曾在心里将全徽京的女子都与黎奕相比过,环肥燕瘦,或是家世显赫,但唯独没想到那人竟是个男子。

陈老三自认并非不通情理,军中多是男儿,这种事也偶有耳闻,虽说现在这个年头男人之间共赴巫山也非罕事,逢场作戏后大家各回各家,关上门继续生活就行。

但……

黎奕紧接着道:“我心中已认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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