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奔在水涧边上,踏起一脚的泥泞,齐知远用事先藏于袖中的匕首割破缚在手上绳子,趁着王林驾马之际猛地一击——
马儿突然嘶鸣,王林夹紧马匹,凌空驾马,匕首往下偏移了好几寸!
齐知远当即发狠,拉着凤纹匕首往下又拉了几寸。
鲜血流满匕首的凤纹,齐知远本想直接将匕首拔出,不想却听王林一声怒吼,王林不顾疼痛将齐知远甩下马,齐知远本想借力打力,却没有那份灵巧,只得硬扛着在地上连滚几圈,后背撞到了石块才停下来。
沧牙被他支使护送黎奕了,他要想活下去,只有和王林硬碰硬这一条出路!
王林受了重伤却似浑然不知,下了马就要砍齐知远,齐知远侧身一躲,王林的刀当即没入石头缝隙。见齐知远不念战,反想往林子跑,王林干脆拖住他的腿,就地拖拽,往空中扔,齐知远趁势翻身去取王林丢掉的马刀,刀身与山石相碰,撞出“哐当”一声。
“齐知远!”王林大怒,举着马刀就冲过来,“我□□亲爹!”
齐知远矮身,反握住插在王林胸口的匕首,用力一转后拧过去,血肉卡在骨头隙里酸涩难行,齐知远猛地拔出!王林当即血如泉涌,他瞪着凸起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珠,不甘又恨意地看着齐知远。
“那先谢谢你了。”齐知远抽刀,将匕首在身上擦拭干净,“我也想知道我亲爹究竟是谁。”
水流激勇,冲刷马刀,被洗过的马刀闪着骇人的冷光,齐知远握着刀,逐渐逼近刘誉。
“王林!王林!”刘誉见齐知远神情有异,往后连退了几步,“王林在哪?!”
齐知远垂目,看着手里的刀:“死了。”
齐知远的手心渗出潮湿的冷汗,一颗心脏奔腾不息,涌动在他每一处细微,齐知远将马刀插在地上,蹲在刘誉的面前:“青铜在哪?”
刘誉起先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咧着嘴,露出一排带血的森牙:“你也想要青铜?他们都死了,这世上除了我,没人知道青铜在哪。齐知远,带我走,我有炸药,只要将这批青铜脱手,你我下半辈子都将衣食无忧。”
齐知远嗤鼻:“刘公公是不是记错了什么,这是大元的青铜,并非你的私产,既然你不愿意说,不如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见齐知远不上钩,刘誉气急败坏:“齐知远,你知道二百万斤的青铜值多少钱吗!你别自以为是不识好歹,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司礼监掌印……!”
齐知远起身,冷眼看着刘誉:“那圣上在哪?圣上是由刘公公亲自带着走出忠州城的,如今为何刘公公在此,圣上却不在?我刚刚听到公公在叫一个外族人的名字,是不是可以认为刘公公在两军交战之际私通外敌,陷害圣上?!”
刘誉破口大骂:“齐知远,你少陷害!”
“公公不过孤家寡人,还想蚕食铜矿,是想留在阴曹地府孝敬阎王么?”齐知远盯着刘誉,转动手里的刀:“你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如今落成这个样子,算老天开眼,今天我不杀你枉为人子。”
刘誉心中一惊,没参透齐知远的深意,拿古怪的目光看着齐知远:“你……你什么意思!”
齐知远的情绪近乎疯癫,他从未像这样感受自己内心对弑杀的渴望。齐知远下蹲,与刘誉面对面,他抹掉刘誉下巴的血痕后,指尖稍一用力,刘誉便发出一声惨叫。
齐知远闭眼愉悦,他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惨叫声。
血在胸腔里燃烧,烧成当年烧死周家的火苗,火光与灰烬融为一体,大火倒逆,天旋地转,只有他一人站在周家大门外,冷冷地看着火里的芸芸。
惨叫声愈来愈小,齐知远失望地睁开眼,看着刘誉,拔高声音:“元治十三年年初,刘公公上任司礼监掌印,当年私收炭敬五百万两黄金,以修建行宫为名纵火南渡江,死伤百姓百名。同年夏至,炸雷击坏奉天殿鸱吻,周岑向圣上进言‘权利不可下移’引发群臣附议。元治十四年,翰林院编修官贾士德受命编写通鉴,因贪墨落狱,同年因指认周岑私通外敌将功抵过,次月加官进爵位置太常卿!”
见齐知远是为了翻旁人的旧账,刘誉的气焰当即涨了三分,张着合不上的嘴斥道:“周岑一案与你何干?齐墨若是心中有怨,大可当年在圣上面前与我辩论,如今私下裹挟报复算什么?亏他还被称内阁三老!”
见刘誉多话,齐知远干脆踩住刘誉的手,让对方发出哀嚎。
刘誉的口水本就流了一地,如今混着血水,整个人都散着难闻的恶臭。
林子里风一吹,涧里的水蒸腾上涌,头顶的云彩渐渐黯淡了下来。
齐知远冷道:“天道不公,竟让你这样的人苟活于世这么多年。”
刘誉的眼珠死死盯着齐知远:“齐知远!你是个疯子!疯子!”
明明惨叫不绝于耳,可齐知远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扳住刘誉的手指,踩在脚下:“贾士德曾任翰林院编修,更是太子师,在狱中字字泣血上呈所谓的通敌罪证后,无人敢疑,朝中向来墙倒众人推,周岑欲辩而无方,圣上勃然大怒,下令锦衣卫抄周家满门,周家上下一人逃脱,周岑被乱刀砍死,周夫人自刎而亡,死后尸体还被人侮辱,唯独周夫人从家乡带来的幼女,因刚来徽京不久,淘气顽劣,与母亲赌气藏在箱笼里免于一难。”
齐知远看着刘誉:“我话已至此,你可还想到我是谁?”
身前的人与旧人故影恍惚重叠,朦胧间竟成了一人的模样,刘誉大惊失色:“周岑!?”
不对!周岑早已死了!
“周家上下四十多口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除了我。如果你好好盘问当年的锦衣卫,或许他们也能想起来,周家事毕后他们是否在京口大街遇到过周家余孽。”
“你是周家逆子!”刘誉回过神后神情哀恸,不知是在哀叹还是惋惜小万子的枉死,他再也顾不上手臂的疼痛,只拿怨毒的眼神去看齐知远,“不对,你不是周家子,周岑与那苏木女人不过相好半年,哪来的孩子?你不过是苏木女人的野种,下等贱人!呸……你连替周岑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齐知远踩住刘誉的手臂,利落挥刀,砍掉刘誉的手。
血水浸润了齐知远的鞋底,他冷眼看着刘誉抱着残臂痛苦哀嚎。
“我不是周家逆子,我有名字。”齐知远笑得渗人“我叫周衔思。”
齐知远的美是京中出了名的,哪怕是见惯了美人的刘誉,也曾对他动过念想,只是如今那张柔美的脸看着他时阴恻冷厉,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心里发怵。疼痛到了顶峰就变成了麻木,刘誉蜷缩成一团,将脸埋在泥土里,不敢与齐知远对视。
“竟然是个女子……!”刘誉咬牙,脖子上青筋显露,“野种!”
“就算是野种,也是能要你命的野种。谁不知道朝中刘狗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就算没有周家的宿仇,我也要杀了你。”齐知远神情愈发狠戾疯狂,他用手扳住刘誉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看着刘誉惊恐的瞳孔里印出自己血红的倒影,“周家四十余口人,今日我来帮你偿还!”
“疯子……!你不敢杀我,杀了我周家的事永远没人知道!反正贾士德已死!”刘誉朝齐知远吐了口血沫,狞笑道,“你如今只敢…折磨我,可是周家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朝中那群儒生会放过你吗?滥用私刑,你凭什么,你今天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便要你和我一起陪葬。”
咸丰帝尚儒,儒学衍生出的繁文缛节都快堆满了礼部,说好听是讲究,难听就是规矩多、琐碎。除开狱司这类上头直管的人间炼狱,刑部抓人时如果官员私下滥用私刑被检举,那官员是要被问责的。像齐知远这样对待刘誉,别说上头还没定刘誉的罪,就算定了,齐知远的仕途也是毁了。
齐知远像温柔的屠夫,手中的刀身划过刘誉:“死我都不怕,还怕那群人的口诛笔伐?来时就为我自己铺好了黄泉路,陪葬?你也太抬举自己了。”
一声惊锐的惨叫后,林中的黑鸦振翅而飞,林中树叶沙沙。
刘誉估错了。
他面前的人,压根不在乎。
半人高的杂草疯涨,风一吹扬起一排绿浪。
草丛中时不时抬起一张人脸,冲着土路上的郭浸摇头,郭浸招手,示意几人继续前行。
身后几个玄甲骑兵见寻人未果,脸上已渐渐浮出担忧之色——草多的地方林子也多,谁也说不准林子里埋伏的是瘴气还是敌人。
头顶盘旋的飞鹰始终在原地兜圈,往前看是紧贴羌渠领地的南渡江,往后看是眼前一样的绿浪。郭浸干脆勒绳下马,上前查看地势。
飞鹰不过跟了齐知远几日,就已然忘了自家主子,到了军营就直奔黎奕的位置,郭浸替飞鹰绑上绊绳,一路牵着到了南渡江,见地上脚步凌乱,心中顿然明了。
“前方有脚印。”身后的玄甲骑兵发现脚印,“齐大人说不定就在林子里!”
郭浸身后的锦衣卫嘟囔:“南渡江贯穿整座丛林,谁说得准人是不是掉水里了?”
几个玄甲骑兵本就为没能上战场而心生不满,如今听了人这么说,当即不客气道:“地上的脚印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说不定圣上也在林子里,如果你们不想进去,大不了现在就回头,跑得快点说不定还能追上我们小将军,为国效力也好过在这忐忑。”
黎敬天如今在营中休养生息,群臣找不到咸丰帝,哄吵着让太子替父,消息一出太子吓得泣不成声,在营中哭嚎着要替黎奕尽孝道,要留下照顾尚父。
徽京城远战事,人人都以为天下都是徽京,少纷乱战事,多歌舞升平,如今黎奕人虽是回来了。但没几个人对久囚于笼的年轻雄鹰抱有希望,反而将孙永乐团团围住,催着他写密信给西南的孙家军,让他们派个副将来将忠州城的人带回徽京。
忠州城内内忧外患,一场秋狩搞得鸡飞狗跳。
蝼蚁只关心自己生死,殊不知覆巢之下安无完卵。
郭浸解开飞鹰的绊绳,飞鹰得了自由后便要振翅高飞。同时郭浸抽拔身后的弓箭,只听“嗖”地一声,飞鹰中箭,落地。
一气呵成。
郭浸身后的锦衣卫吃惊:“大人,这是……?!”
跟郭浸长些时间的都知道这只飞鹰是郭浸从羌渠买来,他待这只鹰亲厚,不仅亲自驯养,还每天喂食,如今说杀就杀,属实让人看不懂了。
天色拂晓,万物俱寂,杂乱的林子里钻出一个士兵,无声地向身后人招手。
郭浸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点头算是看到了,径直从飞鹰的尸体上踩了过去:“不认主的扁毛畜生,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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