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捷报

越是远离忠州,靠近羌渠,越是丛林密布,瘴气弥漫。

黎奕穿好锁子甲,带着一拨人在浓荫蔽日的林中穿行。

林中多沼泽毒蛇,毒物穿行声不绝于耳,黎奕蹑脚前行,正欲拔刀之际,一队人马握着荆绳从天而降!

不比那日遇到的飞鹰特勤,几人对林里十分熟稔,借着荆绳在林中飞梭,没过几招,黎奕一方就陷入了苦战。

眼见战况不利,身旁的玄甲骑兵纷纷不再念战,以退为进,反倒是黎奕越挫越勇,一掌击退来人后缠住荆条踩着树顺势往上,林中虽然蔽日遮天,可越过叠嶂后便是清明,黎奕趁机拔刀,将上方荆条连根斩断!失去荆条的几人没了依仗,跌在草地上。

眼见成功在望,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只四尺高大的飞鹰扑面而来,黎奕认得这只鹰,他少时随黎敬天征战与羌渠交过手,当时还是土司的巴西手里就是这只鹰。

是圈套!

巴希之所以被称为鹰王就是因为飞鹰,飞鹰长啸一声,双爪吴大勇的眼珠,黎奕双手握刀,凌空而下从中竖刀一挡,算显险挡住。

“我这条命是公子的!”吴大勇死里逃生,余魂未定地含糊喘息,“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给公子做牛做马!”

黎奕弯臂,将刀架在臂膀中,抹去上面的血气:“留着给你娘吧,你家公子不要。”

“是巴图尔!”有认识的人喊道。

巴图尔是巴希第十三个儿子,也被称为羌渠最迅捷的鹰,见有人认出自己,男人也不再掩藏,甩着铁蒺藜,倨傲地看着黎奕。

“鹰王刚下令撤兵,你却反其道而行,真是想立功想疯了。”黎奕成功着路,“巴希那老鸟生了十三个儿子,个个都是狼子野心想立战功,看来今天是有人将我们当盘菜了!”

“黎家人。”巴图尔看着黎奕舔了舔舌头。男人罕见地长了一头红色短发,不比寻常浑身腱子肉的羌渠人,巴图尔长得瘦削矮小,偏偏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盯着黎奕,里面泛着贪婪的精光,巴图尔操着不熟练的中原话说,“父亲说了,只要能砍下黎家人的头,我就能当土司。”

这话听着倒是稀罕,黎奕生来第一次感受被人小瞧的滋味。

“速战速决。”黎奕又冲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低声道,“别耽误我时间,我还得回去找媳妇。”

*

大火烧了一整夜,直到天光渐亮时才有偃旗息鼓的趋势,城外嘈杂不断,营地里步兵不时举旗穿梭,陈老三翘首盼望,见大门外清净,又在营中焦急踱步,总算等回了满脸是灰的黎明清。

炉子上的水才刚烧开,黎明清却没摸到温度一样,张嘴就要往嘴里倒,陈老三连着“哎哟喂”几声,眼疾手快地将铜壶给夺了下来,当即吩咐人给二小姐备壶适口的温水。

“我的小祖宗啊!有没有受伤,给三哥看看。”陈老三捏着黎明清的肩膀,满心眼里都是心疼。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一转眼就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岁。

水一送上来,黎明清就端起来牛饮,她赶了一天的路,身体内早没了存货,等到喝足后她才道:“巴希这老贼孬种得很,看准了忠州城内人口多,消耗大,一直与我们打迂回,要不是大哥发现了他藏粮的老巢,他如今还不肯退兵。”

也是天意,黎奕快马回来的途中遇了个落单的羌渠探子,探子自以为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没想到黎奕故意放虎归山,一路尾随之下竟然让他找到了鹰王建在忠州城外的粮仓。

黎奕反应迅速,知道忠州城外是飞鹰部下的天罗地网,消息到不了大军的手里就会被拦截,干脆只身潜入,等火势起来后才点燃黎家的信号烟,等黎明清赶到时,一场血战已经结束,黎奕浑身是血地站在火里,宛如天降修罗。

当时战况紧急,黎明清说不清,但后来回想,才察觉得黎奕的不对劲之处。

如今羌渠兵退,执金吾使的人总算能往前推进,也算解了忠州城的燃眉之急。

陈老三自惭:“亏我比长懿多带了这么多年的兵,如果是我碰到这种情况,我或许还要犹豫一番,兵贵神速,长懿做的好。”

黎明清喝饱了,又在营地里寻摸吃的,见桌上还有个干裂的馒头,也顾不上味道了,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东宫的虎符还没找到吗?”

陈老三摇头:“就算找到了太子也不会让我出兵,如今侯爷被飞鹰特勤重创,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太子要我留我军中以保全诸臣的安全。此前侯爷曾用信鹰给孙昭传信,如今孙昭迟迟未归,怕是信鹰已被拦截了。”

“我就说莫名其妙的尽什么孝,就是贪生怕死。太后临走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他,明明知道他担不起重任,还想将孙文素嫁给他……”黎明清塞得满嘴都是馒头块,“是我多言了。”

陈老三没放心上:“按照以往来说,这次秋狩孙家应该陪侍在旁的,不过孙家此次拒亲实在让天家颜面难堪。”

“有什么难堪的,依太子的天资压根配不上孙文素。”黎明清又问:“孙永乐呢?那些人要他写给西南的鸡毛信写了吗?”

“没写成,事情还没严重到让西南那群人出面。”陈老三拧了屋内的毛巾让黎明清擦嘴,“这场仗是侯爷留给你历练的,记好了明清,天还没塌下来呢,就算天真塌下来了,还有你三哥呢!三哥替整个黎家扛着。”

西南与疆北不同,黎敬天才华盖世,早已是战神之名,追随的也尽是信徒,疆北依赖徽京,支收也全由户部统一划拨。而孙昭素爱六博戏,用人也参照了六博戏的排兵布阵,车马相士各司其职,相和士尤为,相以田为径,在营盘外种粮根植管理农商,筹募粮秣,提供军士的后勤保障;士则以营划分,每逢战事时便结成幕僚,各自调度自家麾下兵马,出谋划策,同主将一齐迎敌。

疆北如果没有黎敬天的命令,哪怕是陈老三也不敢轻易出兵,但西南就算没了孙昭,也能照常迎敌。这也是为什么忠州城危的时候,几个熟悉西南情况的大臣会围着孙永乐让他写信给西南救急的原因。

嘴里的馒头越嚼越索然,黎明清强行咽了下肚:“谁要你扛,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等我回去了请我吃顿肉就行了……饿死了……这鬼地方…呸!”

黎明清心里知道,自家父亲受了一辈子的仰望,如果西南真来人了,那在旁人眼里就是黎家军认栽了。

他爹受不了,他哥受不了,她黎明清更受不了。

拳头大的馒头刚刚下肚,营外就有背旗手来报。

是黎奕的捷报。

陈老三将捷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说了几句“好!”

“我要将捷报拿给侯爷看,等疆北的雄鹰凯旋了,我要带你和你哥好好地走过徽京城的每一处,我要告诉所有人,黎家有对好儿郎!”

不同于陈老三的畅快,黎明清表现十分忧心:“巴希的大儿子巴索奉巴希的命令死守城外粮仓,昨日粮仓被烧,巴索向天**谢罪,巴图尔与巴索交好,来找大哥的茬不算意外。如今巴希已经履约退兵,大哥却还将巴图尔的头颅割下吊在林中,我担心此举会不会激怒巴希。”

“长懿想激怒巴希,因为他要速战速决。”陈老三犹豫了一下,将齐知远独自一人引开王林的事告诉给了黎明清,安国武侯是战马背着回来的,背上还有一封黎奕手写的书信。他心里清楚,若非家国大义在前,黎奕是绝不可能留齐知远独自一人面对王林的。

黎明清急道:“那还做什么?!赶紧派人去找齐知远啊!”

“找了。还没回音。”看了长懿的手书后陈老三就立刻派人出发了。陈老三见黎明清不罢休,难为道,“锦衣卫的人说,他们看到了齐知远的身上有虎符。”

虎符迎着天光看,“咸丰”二字熠熠生辉。

虎符在手中掂量了几遍后,齐知远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是假货。

林中鸟啼虫鸣,晨曦初露,齐知远捡了一地的野果,用虎符砸开后塞进刘誉的嘴里。

溪流水清澈见底,周围野果遍地,这些已经足以让他与刘誉活一阵时间的。

不知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还是被割了舌头,刘誉总算“安静”了不少。坚硬的野果酸硬难嚼,喂了多少刘誉吐了多少,饥肠辘辘让牙齿脱落的刘誉咬得艰难,手足被砍让他连挪动都成了负担,齐知远用绳子将他的身体系在老树上,将他搁浅在水边的泥石滩上。

风声喧嚣,林中动静渐盛,齐知远眯了眯眼,攥着绳子站了起来。

将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后,惊异在郭浸脸上一闪而过,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无数种结果,但没想到齐知远选择了最坏,也是他最不想看见的那种——既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将自己置身事外。

伫立在侧的玄甲骑兵原地踌躇,看了看刘誉,又看向齐知远,见郭浸下马径直往齐知远的方向过去,忙要阻拦:“大人……!”

郭浸眼里冒火,径直、大步地走了过去:“我朝律法明示,官员不得私下滥刑!”

齐知远似在发呆,又似在沉思,抬起手臂,将绳索扔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郭浸压低了声音,却饱含了愤怒,他甚至不敢看齐知远身边的“人”。

刘誉被挖了眼,只听得见郭浸的声音,冲着虚无的方向张了张嘴,难听地叫出声来。

“痛快?”齐知远说得轻淡,“我做梦都能梦见我娘死时候的样子,那群牲口扒她衣服的时候怎么没人给她痛快?!”

提及旧事,齐知远声音发颤:“是不是演久了你就真以为我宽厚仁德,心中光明万丈?从一开始,我便是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功名利禄对我而言是白日空口的梦话,圣贤书在我手里不如能烧火取暖的木炭!”

“齐知远!你娘已经死了,和我娘一样,都死了。可是你还活着!”郭浸手扶在腰侧,摸在刀上,低声道,“营中混乱,此刻人人都求自保,陈将军的兵就在二十里外,杀了我身后的人,跟我回去。我和你保证,我们回去后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知道我为何要留他一口气?”齐知远扬脸,面容清朗,一如徽京城中秀气俊逸的少年,“周岑一生清如白纸。既是他泼的污点,我要他自己来擦。”

“那齐尚书呢?!你要让齐家人给你陪葬吗?!”郭浸追问,“虞山水患你付出了多少努力,难道你要让你做过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吗?!大好的前途你不要,难道黎奕也不要了么?!”

白花花的日光晃眼,晒得人发昏,透过氤氲的血色依稀在齐知远的面前晒出了一个轮廓。

不要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拍得到。

齐知远顿了顿,说:“带我回去。”

手从刀上垂落,郭浸呼出一口长气后转过身,冲对面的人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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