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正之风

又熬了一夜。

火苗顺着棉线行走,将蜡油熬成一叠浓稠的白粥。

明德帝刚批完手中的折子,郭浸就递来了孙永乐等人的绿头签。

郭浸将折子堆放到一边,见明德帝点头,才让外面人将孙永乐他们放进来。

门一开,呼啦啦的风雪从屋外卷到门内,四人站在殿中像一排雪柱。

孙辅昨日与杨奇、蒋春秋为首一党在朝堂上对峙了一天,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到底该不该打赛坎,天狼王来势汹汹,在自家的内部扩张不说,还将目光盯到了关内,不停跃犯边防,疆北因守将不敌,自退三百里。

杨奇掸去身上的雪,率先开口道:“大元成长到今日,早已不是当初蹒跚学步的孩童,赛坎来势汹汹又如何,在我大元面前,也不过是随手可以碾压的蝼蚁。边疆蛮夷屡次来犯,当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我不愿再与孙大人争辩,我只能说如果连普通的老百姓都护不住,以后在史书上你我只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唾骂耻笑,只要是老祖宗给留下的土地,少一分少一亩都是对我大元朝的侮辱!”

这厢话毕,孙辅当即回道:“杨大人此话差矣!内重外轻,居重驭轻才是大国当行之道,所谓强干弱枝,制度之所以设以‘度’,谓之权衡,国中平衡,自会有开元盛世。赛坎是毒瘤不假,但放黎家归北又何尝不是隐患,依我之见,不如抓牢军令权,将主力直辖,壮我大国之威,自能震住四方,还何愁他北边一个小小的天狼星?我朝有两员猛将即可,孟林守东北,孙昭守西南,两人带兵用人皆已化境,朝堂之上还可相互制衡。”

“孙相守的不是国门!守的是孙家的名声吧!孙将军我且不提,忠州一战要不是黎敬天在那挡着,他孟林能守得住吗?怕你我连回来的命都没有吧!孙相竟然如此一叶障目,看不到大元的危亡,只看见孙家的名利!难道连覆巢之下焉无完卵这样浅显的道理孙相都没有学过吗?当权者不守国为民,一心只想稳固政权,从而止步不前,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蒋春秋面向新帝,正色道,“圣上!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大元并非非他黎敬天不可,只要孙大人能给我找到满足这样的将军,我当即上奏,请圣上换将。”

一直沉默的孙永乐想替几人周旋:“话是这么说,可是自古以来哪有战前换主将的道理……”

“差不多就都得了!”明德帝被吵得头疼,“朕比你们都清楚,西南与疆北对大元的含义!”

杨奇往上一拱手:“臣只是直谏!”

蒋春秋跟着附和道:“皇上,臣也是直谏!皇上想扶持孟林做良将,就要给他与疆北、西南同样的精兵,孟林在带兵遣将上虽稍显稚嫩,但只要朝廷加以扶持,给予培养,孟林他日独当一面时定能记着朝廷的恩!”

明德帝觉得蒋春秋说得有道理,转而一想又犯了难:“话说得是好,可是朝廷哪来的兵?”

“臣正要上奏,西南与孟林的靠得近,如果孙昭能舍一半的兵给孟林,共筑东、西、南的防墙,我朝边境将固若金汤!”蒋春秋故意顿了一下,“如果——”

蒋春秋接着说:“如果日后疆北真有造反之心,圣上也无需担心。”

孙永乐一听蒋春秋要分孙放的兵,当即往前一步:“蒋大人,你这……!”

杨奇赞同道:“臣也觉得蒋大人此法合乎。”

“孟林一直苦守东面的将军冢,羌渠人野心勃勃,与孟林周旋了几年,朕知道也理解他的不容易。孙昭占了当年孙太后的便宜,驻守西南的的兵确实多。”明德帝颔首,“就按蒋大人说的办吧!”

孙辅冷哼一声,提高嗓门:“杨大人怎么一直替黎家说话,早闻杨大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莫不是与黎家也有勾结?”

蒋春秋的暴脾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他怒骂道:“明明都在为圣上做事,可孙大人却硬要将此事往结党营私上靠拢!孙相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依我之见,孙相才是一手遮天的权臣!”

杨奇当即跪下,字句铿锵:“当大臣者,当一心为国为民。臣虽愚钝,但敢保绝无二心,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哎呀!两位大人这是作甚呀?政解不同,言语激烈也是常有,切不可当真啊!”孙辅将杨奇扶起,故意拖长了调子:“两位大人是没管银子不知道当家难啊,今日户部的侍郎没随我来,等他来了,两位大人可以问问他,户部的账上如今还剩下多少底子。”

蒋春秋叱责:“户部没银子可以在其他方面节省开支,驱逐蛮夷是正事,难道等他们打到家门口了孙大人也要说没钱吗?”

孙辅不可置信地“呵”了一声,双手摊开拍手道:“蒋大人你这不是胡闹吗?治外先攘内,羌渠一战,忠州多出多少流民,国库不得掏出银子安抚吗?”

蒋春秋压根不信孙辅这一套:“安抚流民要多少银子,前不久才不是刚征过一遍税吗?难道户部连出这点银子都要跑到殿上哭穷?”

孙辅见蒋春秋咄咄逼人,干脆不再针锋相对,而是面露难色:“当然不是,前日臣家嫁女,户部侍郎吃醉了酒,到臣面前哭诉,说不知该如何写奏报给圣上……”

见没人搭理孙辅,孙永乐赶紧圆衬:“孙大人但说无妨,反正今日殿中只剩我们几人。”

孙辅道:“先帝在位时曾私贩二百万铜矿,当时走的是私账,盖得却是户部印。先帝收了人家的钱还打了条子,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若不能按时交货,需得按两倍赔付,如今债主子上门,可圣上诸事繁忙,那群人只好先找到户部……”

杨奇惊异:“这……!”

蒋春秋甩袖:“这是什么道理!简直是荒唐!户部侍郎是谁?是谁给盖的印?!”

孙辅老神在在:“如今追究是不是已经迟了?这又不是户部要盖的,而是皇上……哦,不,先帝亲自盖的。”

“别吵了!”明德帝被吵得头疼,连三人的座都忘了赐了,他起身要往外走,“赛坎的仗非打不可,杨太师说得对,连大元的百姓都护不住,真叫后人戳脊梁骨吗?至于户部的事,改日再说。”

明明是玉石堆砌的大殿,绫罗织锦的官袍,却看着格外的风尘仆仆,明德帝手扶着案桌,看门外扑簌簌的大雪化作煤灰,底下人还以为他有话要说,纷纷睁大了眼,等着他发话。

明德帝指了指面前的蒋春秋、孙永乐。

烛台“哐”一声撞到,溅出的蜡油灼烧在手背上,年轻的帝王头晕目眩,再回神时,意识已被吞没。

“圣上——!!!”

意识再回笼时已经傍晚。

落霞染天,绯色正盛,与满城的白雪相击相荡。

想起满朝的公务要政,明德帝掀开被褥,慌忙中要坐起来。

珠帘房中私语一滞,梁太后闻声后立马拨开珠帘往正屋去,眼中含泪地将明德帝扶起,让他半倚半靠在塌上。

珠帘碰撞,落出清脆的当啷瓷响。明德帝往帘后看去,墨色锦缎的人影快速抽身离去。

“母后。”明德帝道。

梁后是他的嫡母,家室很是显赫,祖父为前朝国戚,祖母是赛坎老狼王姨母,祖上富了三代,当年皇太祖为咸丰帝指婚时梁家正值风头,连孙家都要在其麾下谋生,也正是因为风头太盛,朝局稳固后便被撵出了关外。

梁太后长得一般,也没读过多少书,心里除了夫君便是后宫的深墙,咸丰帝虽不溺美色,但后宫的争放的花却不会因此停止争斗。

在位多年,任谁得宠,咸丰帝始终没动摇过她皇后的位置,赵庸的太子当得也是随意,哪怕他被读考弓马样样落后,咸丰帝也无责怪之意,反在几位兄弟面前鼓励他。

赵庸想过,哪怕是让他父皇活过来,也说不清对他母子的偏爱,因为这偏爱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咸丰帝的自卑。

卖肉的屠户得了天下,哪怕是山河稳固,也会疑神疑鬼,夜惊于梦,恨自己的血脉低贱。

屋中松叶暗热,炭炉烧得正旺,黄澄澄的光将所及之处都烧成了光怪陆离,衍出一种诡异的温馨。

梁太后屏退两侧,亲自给明德帝喂药:“太医说你忧思过虑,大国之计怎是一日可成?操持国政也该适当。”

一碗黑糊糊的汤药下肚,明德帝问:“八皇兄呢?”

“他去替你试药了。”提及赵佻,梁太后语气变重,“我知你与他感情不错,可他毕竟与你不是一母所生,你要想找个亲近的弟兄,为何不找你梁氏表弟,他与你幼时最为亲近,日后有什么难处的,应让他替你分担。”

梁太后曾多次让明德帝下旨将关外梁家臣子接回徽京,奉高爵厚禄供养,偏偏明德帝仿若春风拂耳,在地方侯的名讳上又添了几字后就没了动静。咸丰帝在位时二人是相互扶持的利益体,咸丰帝不在时,二人是世间最为紧密相连的亲人。但如今赵庸却顶不想看见嫡母,他迫切地想念孙太后,他是初生的帝王,他需要一个教导他该如何抉择的帝师。

“试药一事怎能麻烦皇兄?旁人都作甚了?皇兄身子骨本就不好!”明德帝急了,又问:“皇后呢?皇后在哪?”

“他想试,就让他试呗。一碗药而已。”梁太后苦心规劝未果,不悦道:“她对你无情,你何须对她有义,你如今初登帝位,又十分年轻,理应充实后宫,多生几个子嗣才对。”

明德帝心烦,让梁太后先回去歇着,又叫来内监,高声道:“让皇兄进来吧。”

没了孙太后在上面压着,梁后一展扬眉吐气,一身的珠翠晃得人眼疼,赵佻刚进门,她就摆起了太后的架子,站直了身道:“皇帝近日的朝政就别去了,我同镇国公商议过了,近日由他代理朝政,圣上贵为天子,身体万金,得好好养病。”

炭炉中的火苗烧出“噼啪”一声轻响,木柴断裂,迸出星点的火花。

梁太后一走,赵庸当即下床将赵佻迎到炭炉边,替对方搓冻到僵硬的手指,心疼道:“兄长一直在门外站着?外面天寒地冻,要着凉可怎么办?”

赵佻轻咳两声,摇头道:“无妨。只要龙体万安,我染上风寒又何妨?”

“太后今日又和我提将梁家接回徽京的事了。”几句寒暄过后,明德帝谈到正题,无奈道,“今日她能让镇国公代政,明日就能让梁家人摄政。我知底下人都说我年少轻狂,做事轻率,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也想做个好皇帝。”

“今日你我非臣子,而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明德帝看着赵佻,脸上稚气尚存,“你知我心性,最不喜听那些人的马屁,你是我的兄长,更要同我讲真话。”

赵佻犹豫片刻,似是思考:“太后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梁氏仗着太后的势在关外强掳牛马,抢卖私奴,父亲在位时就常有言官进言。不过,这都是事小……”

说半截的话戛然而止,赵佻起身,掀袍跪在了地上:“但臣今日觐见,还有一事,臣要奏太后私通官员,□□宫闱,长歪邪不正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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