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闺月

不日后,齐墨向新帝奉上孙太后生前所写诏书,联召老内阁和六部一同为周家遗孤齐知远求情,周家一案旧事重提,新帝特赦,周家翻案,旧案押回大理寺,重新进入审理流程。

齐知远出大理寺那天天徽京大雪已经连下几日,地上攒了厚厚的一层,只见一匹快马越驰过徽京的街道,掀起一地飞扬奔腾的冰花。

“也不小心点!赶着见阎王爷啊!”小捡仰着脖子冲马上人嚷嚷,快马如风,他话音刚落,人和马便一同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齐知远拍弹自己身上的雪:“别喊了,是军务。”

只有火烧眉毛的军务奏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成片的酥雪落地无声,明明正值晌午天色却和黑窟窿似的,眼见要来一场大雪,小捡怕自家公子的身子骨扛不住,催促齐知远上马车。

谓瑞雪兆丰年,冬至一过,宫里年味就足了起来。

礼部今年要办两件大事,新帝登基头一年,宫中要去秽除邪,辞旧迎新,提前来热闹一番,二来新帝要立孙家女为后,两件都是开销巨大的事,好在新后体谅国库,言先皇去世未满一年,过丧期间大事应简朴操办,还向新帝奏请婚事缓办。

新后是孙太后一手教养出来的孙家女孙文素,家室外貌皆为绝配,鸾书凤笺一出,孙辅重获圣眷,往来的人皆向孙相祝贺,册封当日更是热闹非凡。

黎奕本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可疆北送来的战报不妙,黎敬天读了后彻夜难眠,本想向新帝请命出发,却被说恰逢喜事当口,尚父岂能不在?不如礼毕之后再走。

明德帝册封礼当日,除了黎明清借口身体不适,黎家黎奕、陈老三在内,连四个姨娘都来了。

黎敬天正逢盛头,捧臭脚、拍马屁将他围得水泄不通,黎奕让乌孟拿碟金丝小枣,二人趁空往水榭庭院里去了。

苏家阿姊是新帝的珍妃,苏幼安一早就与人通好气,今日与几位好友在水榭庭打便炉,就不去新帝眼前凑热闹了。

黎奕迎着风顶门而入,当下身子暖和了一半,任屋外薄雾浓云,鹅毛雪霜铺满一地,屋内却是阳春三月,煦色韶光。

齐知远来得早,怀中抱着碗,见到黎奕眼前一亮。屋中早已满当的坐了好几个人,除了大理寺的几位官员外还有曾一同赴均州的都察院任千里,也同齐知远一般,手中端着碗。

黎奕将金丝小枣递给齐知远,齐知远见了果然眼前一亮拿着小枣就往嘴里送,还不忘给一旁眼巴巴的任千里一个。

“我与知远相谈甚欢,他与我讲了好多你们在均州时的趣事,你们在均州救灾真是险境。”苏幼安感慨,“早闻均州太守沈游行克己奉公,此次新帝册封礼邀地方官员进京,本想与他见上一见。可惜均州今年雪虐风饕,不仅伤稼百里,还冻死牛畜二万三千蹄,他上书说自己要坚守均州,与百姓一处。”

齐知远说:“沈大人心中有百姓,不愧父母官名讳。”

“如今可还能叫你知远?”苏幼安挠挠头,“真没想到你是周岑周大人的独子。”

齐知远笑道:“无妨,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朋友间的交心。”

便炉的火势渐旺,备好的肉往锅中一煮,一会儿便沸腾起来。

屋内门再次被人顶开,陈老三裹着大氅仓皇而入,嘴上不停念叨:“娘了个腿的,今年徽京怎么回事,怎么比疆北还冷了?!”

黎奕见陈老三来了,招呼道:“就等你了!磨磨唧唧的!”

“我三哥,老熟人了。”黎奕将陈老三介绍给几人,又将他拉坐下,“礼毕后我们就要走了,临行前得让我三哥吃口热乎的。”

疆北军情多多少少都有听说,几个面生不熟的纷纷拱手说着“失敬、失敬”给陈老三腾地。

窗外大雪沉厚,雾凇沆砀,青竹都被压成了琼枝,黎奕盘腿坐着烤手:“疆北什么情况?”

陈老三呷酒暖身:“七部的天狼王野心膨胀,杀了老狼王的部下,还吞并了其余六部,如今赛坎南面就剩下几个小部落的首领了,他们写信给老侯爷,希望老侯爷能代表大元出面调停。”

黎奕听闻后嗤之以鼻:“塔尔木打疆北的时候就属那几个小部落闹得最欢,如今见刀口向内了,反倒向我们求助了。”

席中有人不解:“他们内部的事我们怎么插手?”

“孙太后还在的时候,曾让侯爷和赛坎十二部签订了十年的盟友条约,如今刚过七年。”陈老三比了个“七”的手势,“老狼王生前和我们承诺,他活着的一日赛坎都不会再犯我大元,如果他死了有人不承认这份盟约了,我们凭这份条约可以干预赛坎的内政。老狼王的算盘打得好,他知道赛坎内部不太平,又不想他的子民受罪,干脆将烂摊子往我们头上一扔,他早猜到了,不管谁日后当上了狼王,大元的边境都不会安宁。”

锅炉烧得热气腾腾,众人的面上都熏出红晕,陈老三咂嘴:“可惜了,那个老头死得太早了。”

苏幼安插嘴:“老狼王仁政,要不是他,赛坎也不会平静这么多年。”

黎奕道:“天狼王野心勃勃,大元如果没有态度不强硬,那么两军开战在所难免。”

苏幼安沉思片刻,肯定道:“定是徽京传出的风声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先帝急崩,新帝又是少年,边疆骚动也是正常,若是不打,只怕对方会变本加厉。如今新帝专信侯爷,得上奏让新帝下旨,要趁着对方羽翼未丰之际反扑,抓他个措手不及。”

一直没说话的齐知远抬头,巡视一圈:“军队一出,黄金万两,这钱户部掏得出吗?”

“此话不假,新帝虽然信赖侯爷,但国库底薄啊,忠州刚打过仗,皇帝要安置流民,抚恤民心,三大守将哪个旗下的士兵不吃紧。疆北边幅最为辽阔,对手也最强劲。先帝当年为何不信侯爷,除了朝中那些风言蜚语说侯爷要自立门户,还有就是银钱给的太少,这么多年户部才给了多少万两银子,哪次拨钱都没紧着我们,可偏偏侯爷就是成了疆北的战神,就是因为这样,先帝才总怀疑侯爷。可他不想想啊,前宋朝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岳飞,他这样制着侯爷,钳着长懿,疆北的两匹狼王都被他按住了手脚,要拖到何时才能让大元的边疆彻底安宁!”陈老三打了个酒嗝,晃了晃头,“是我吃醉了酒就爱说胡话,诸位莫怪。”

席中都非背后嚼人耳根之人,不然陈老三也不敢仗着酒意抒发胸见。

黎奕照着陈老三的背就是一拳:“三哥是真吃酒了,圣上不是在内堂允我同你们一起去疆北了吗?新帝不比先帝,父亲常在他面前说,他也清楚疆北的状况。”

“再说了。”黎奕搂住陈老三的肩,“钳着就钳着吧,忠州刚打完仗,总要让百姓消停几年。”

陈老三“哟呵”一声,照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两下:“孩子长大了,三哥该打,该打!你三哥我就不该喝酒!你啊,是长在疆北的儿郎,多少弟兄等着你回去。”

苏幼安面上虽被驳斥,但也没往心里去,他逐字逐句道:“回去又怎么样?真当我不知道呢,圣上是让你回去一趟。此次情况特殊,因为安国武侯外伤刚愈,疆北又挑不出能顶替的将领这事才落到你头上,等他明日找着人了,你还得回来。”

苏幼安摇头:“太子少野心,适守成,赛坎来犯时他真能不顾一切给予疆北支援吗?当初太后曾让先帝考虑另立太子,先帝也曾与身边几位近臣商议过,可惜事情无疾而终啊!”

任千里忙接话附和:“先帝多子,但也多纨绔之辈,太子年岁虽小,却有仁政之风。”

苏幼安摇头:“只是大元如今正是披荆斩棘的时候,大风大浪还在后面,这时以仁政守成,有些早了。”

便炉烧得直冒泡,众人拿着筷子,你挑一块,我捞一勺。安静了好一会儿席中才有人小声参言:“八王尚可,近来展露头角,递来的政解也十分实干。”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提醒他:“这话说远了!咱们的新帝可是登基在即啊!”

齐知远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同陈老三聊闲话:“三哥今日怎么不穿虎皮?”

陈老三将外面的长衫掀开,里面正是他平日如珍似宝的虎皮褂。陈老三“呵呵”一笑,指着自己问道:“齐兄弟还不知道这虎皮来历吧?”

乌孟多嘴:“是小姨娘送的。”

乌孟一提醒,黎奕倒是想起来了:“三哥,父亲一早就有意将小姨娘送你,反倒是你,一直磨磨唧唧的不肯点头。此次凯旋回来不要再犹豫了,人生有多少年能蹉跎?我和明清都长大了,早等着你成亲了。”

风月流言最让人提精神,齐知远来了兴趣:“小姨娘?”

黎奕背过陈老三和齐知远道:“还记得我和你说我爹府中的四个姨娘吗?最小的姨娘是我爹从疆北山匪手里的里抢来的,小姨娘爹妈是猎户,上山捕猎时被山匪杀了,家中只剩她一人还被山匪虏来做媳妇。我爹救下她后她死活不走,要留在军营里替将士们洗衣烧饭。军营里留个没名头的女人也不方便,我爹要将她嫁给三哥,三哥烈性,死活不从,我爹没办法,就将她打发回了徽京,在我家府里做个名义上的小夫人。”

乌孟也连点头:“小姨娘待我们营里的兄弟都好,可是我们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能报答小姨娘的,就想将陈将军……”

陈老□□手勒住黎奕和乌孟的脖颈,膀子一合就要将二人撞在一起:“你两不准在后面嚼我耳根子,你三哥我还没上年纪,听得见!”

苏幼安也喝醉了,见有架要打也凑了过来,替陈老三压住黎奕。

黎奕不服,和狼狗似的叫嚷:“三哥,听得见就抓紧把人娶了!”

苏幼安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要替黎奕反制陈老三,然而陈老三反应迅速,一招就将苏幼安也制压在怀中。

苏幼安被搔得痒了,冲陈老三的脸打了个酒嗝:“是啊,三哥你就娶了呗……”

陈老三忍无可忍:“这有你什么事,你给我好好说话!”

乌孟忙着和苏幼安比划:“小姨娘长得可漂亮了,眼睛大大的,和葡萄一样……”

没想到苏幼安一抬脚,踹在对方的胸口:“滚你妈的,那可是你三嫂,三嫂你都敢惦记……”

嬉闹之后,羊肉正好煮的软烂,满屋的油香让人食指大动,陈老三举起筷子,餍足之后同黎奕道:“长懿,和明清说,等我这次回来,我就带她回疆北,她在疆北没有根基,将士们到时候不服她她可不要哭鼻子。你们好好的长大了,等以后我也有脸去见夫人了。”

便炉下的柴火烧得噼啪响,黎奕收起笑,给陈老三倒了杯酒:“你要敢早早的见我娘,我就敢把你的坟给挖了。”

“挖就挖了吧,只要你高兴!我不是个好兄长,但你们是好弟妹。”陈老三接过酒,一饮而尽,“旁人不懂,我懂,这是我陈老三的福气!”

嬉笑怒骂间,任千里望向窗外,喃喃道:“下雪了。”

众人纷纷回神,见外面雪晴云淡日光寒,絮雪轻飘,大地一片素缟。

“嗳!下雪了!真下雪了!”

屋内久闷,众人都捂出了一身的热汗,见大雪重飘,纷纷要去屋外凉快凉快。

齐知远天性怕冷,屋中烧炉点火于他而言反而正好。

见他窝在炉边,黎奕也凑过来,二人无声的偎坐在一起,暖出一头的热汗。

“以前我总笑那些个闺中女子胸无见识,悔教夫婿觅封侯,如今才知相思门内的苦。”齐知远道,“我便不同你告别了,我在徽京等你回来。”

“春闺月,红袖不须啼。”黎奕伸手,刮了下齐知远的鼻子,“乖乖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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