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宴请

都察院内的老树抽出青翠的绿枝,一簇一簇的,远看像是花苞。

盎然的春意将院子里装点的花明柳媚,齐知远坐在偌大的厅堂里翻名册,听路过的人偶然见了恭敬地道一声“齐都官”,齐知远起身拱手回礼,送走了道喜的人又重新坐了下来,等到日高三丈,手边的茶凉了好几盏,才等来安康的影子。

明德帝下旨要组建监察府开始,下面百官就齐刷刷瞪着眼睛等着监察府的动向。既要监察府独立于三司,又要从各部里擢选人才,将人才下放,看似中央直管,权力滔天,实则早已暗中牵制多方势力。其中都官一职更是漩涡的忠心,鹰犬眼中的肥肉。

也是个棘手活。

齐知远合上名册,起身眯着眼看逆光而来的安康。

安康是前些年咸丰帝钦点的状元郎,如今是都察院新贵,在朝堂世家势力僵硬固化之际,他一个布衣寒门硬是拼着八股文写到了都察院,还坐上了右佥都御史的位置。

齐知远向他颔首算是行礼,哪想到安康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地坐到了齐知远对面。有才之人多比常人多两斤傲骨,正儿八经考上来的学子看不惯他这类被人引荐上位的“关系户”也是正常。

齐知远见怪不怪,没再搭理他,而是让小捡找来手炉,抱在手中暖手。

赵佻将他一个罪臣之子推至人人眼红的高位,就得需要一个“无暇”的人来堵朝中的悠悠众口,只有刚正笔直的刺头才适合做监察府包青天,没人愿意看泥鳅似的齐知远做监察府的大老爷,只有齐知远在安康这吃瘪了,监察府内部紧绷到剑拔弩张了,外面的人才对监察府越放心。

监察府独立各司,如果按咸丰帝的性子来,说不定会提拔安康这样的“三不靠”白衣,不依附世家,不合污命官,不追求名利。可惜此人晚生了几年,不知道盛世才出实干,末世只出奸猾的道理。

手中的名册翻到中间时,齐知远拿出朱砂笔,在纸上勾了个圈。

“小捡,你过来。”齐知远在小捡耳边耳语了几句后,小捡应了一声后便出去了。

“衣轻乘肥,养尊处优!”安康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落到人耳朵里,齐知远抱着手炉,全当没听见。

说是要各部里选调人才下放,等真要实施起来却只能听见怨声载道。接旨不过几日的功夫,齐知远就收到了数百张名帖,有想来打探监察府相中了哪些人的,还有想籍此机会搏个高位的。

齐知远要来一个火盆,往安康的边上放了放:“今日倒春寒,大人也冷吧?”

安康刚要开口,就见齐知远将这几日收到的名帖悉数扔进盆里,全烧了。

“劲要是不往一处使,就算是愚公也移不了山。”齐知远将名册放进安康的手里,“这是王爷拟定的监察府的擢选名单,安大人过目。”

“免了!”安康面色依旧不悦,起身便走。

嚯!好大的火气。齐知远抱紧了手炉,将名册收起。

监察府成立得急,只得将人先放在都察院院内,齐知远送走了安康,又开始提笔翻起名册来。任千里在都察院里跑得气喘吁吁,见了齐知远才刹住脚步,说门外夏槐宁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就差都官大人了。

赵佻不信任齐知远,齐知远深知。但意外的是这次竟然舍得将自己宝贝的夏槐宁放进这是非满地的监察府。

跟着任千里上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夏槐宁那张温俊带笑的脸。

“安大人在后面那辆马车。”夏槐宁道,“这样你我讲话也方便些。”

齐知远客气道:“但听夏先生安排。”

天气一暖,齐知远就换上了轻裘,他嫌大氅太过厚实沉重,总将人遮得密不透风,要不是徽京的天气乍暖还寒,他是连轻裘都不愿意上身的。马车内烧着火炉,齐知远热得想脱掉轻裘,却见夏槐宁紧裹着大氅,怀中还抱着手炉。

夏槐宁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手炉的镂空花纹上,指甲在边缝处轻轻抠动:“思思,先生……齐大人还好么?”

齐知远说:“家父安好。”

要说的话成了炼成了一口气,悉数歇在夏槐宁的胸口,夏槐宁讪了讪:“你我之间……也变得见外了。”

齐知远心中无言,未曾想到,他与夏槐宁二人之间也会只剩下道不清的思绪波涛暗涌。

“你永远是我的兄长。”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光不作假,齐知远比谁都深知,夏槐宁无错。

夏槐宁自嘲地轻嗤一声:“是我多言了。沈游行要讨回圣上给均州拨给的赈灾银,你可有头绪?”

齐知远想了想,流畅答:“不如先去工部,查探一下军械的亏空。均州冬雪已过,灾情也得以缓解,被侵吞的赈灾银满打满算不过万两。反倒是疆北的形式迫在眉睫,安国武侯已经发了两次催函,军械再不到位,再勇猛的将军也是刀俎上的鱼肉。”

齐知远所说也是夏槐宁所想,他点了点头:“说得在理。你想先从哪入手?”

齐知远道:“先去会会工部的顾侍郎,听说是个谁都敢糊弄的人精。”

夏槐宁颔首,撩帘冲外面道:“去工部。”

两厢马车还没停稳在路边,顾旧就带着人打躬作揖地走了过来,见齐知远下车没有马凳,当场屈膝给齐知远垫脚。

齐知远也没有客气,踩着顾旧的背就下了马车。

齐知远脚轻,踩这几下反而像是给人松骨,顾旧赔笑着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背上的灰尘,弓着腰在前面给齐知远带路:“没想到都官大人特地找来我这小破庙,下官要是早些知道,怎么也给大人安排……”

“安排就不必了,监察府办案要都先通知一声,那十件案子九件都办不成。”齐知远大步往里走,说得轻快寻常,“顾侍郎是知道的,我们监察府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总要烧得旺些的。”

顾旧心里“咯噔”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齐知远来之前他还盼着对方是个宽容大度的,能忘了自己当初扣过他信一事,如今一看,只怕对方长了一双比他还势利的眼。

宁愿得罪一百个君子,也不愿得罪一个小人,说得就是这个理。

顾旧心里撇了撇嘴,面上还得带着笑哄:“大人说得都是哪的话,您监察府的火怎么也烧不到工部来啊,我可听说了,圣上气的是均州赈灾银两被吞一事,至于工部嘛……”

刚进了工部的院内,身后的大门就轰然关起,齐知远想回头,却被顾旧拉回思绪。

顾旧眼珠子一转,琢磨道:“工部好歹也是蒋大人旧部,镇国公与孙主簿与我们这更是关系匪浅,我们这都是办事的普通官员,接了上面的命令就逮着办,谁能不听上面人的命令不是?”

院子里小跑着出一个与顾旧同样带着官帽的侍郎,这人跑得急,连胸口的衣襟都扣错了扣子。顾旧一见此人,当即拉下脸质问:“饭菜备好了没?”

那人忙不迭地诺诺连声:“备好了、备好了。”

以往的工部来来往往,人群形色各异,今个却安静得诡异,齐知远环视四周,听顾旧在耳旁解释。

“得知几位大人要来后,我就将休沐给提前了,大人要知道,我们这里平时人来人往的,不长眼的多,再冲撞了贵人。”顾旧笑脸迎人,“不管监察府的各位大人今天是来做什么的,饭总是要吃的,不然传出去说我工部苛待了朝廷新贵,我这张老脸日后在朝廷还怎么混?”

齐知远似受宠若惊,真诚道:“顾侍郎真是体贴入微。怪不得能得贵人青眼,坐上侍郎的位置。”

“今日都是小菜。”顾旧凑到齐知远耳旁,耳语道,“我挑人选了几个貌美的可儿,等府宴一结束,就让人送到贵府。”

顾旧不是没听过齐知远的流言,只是他想不通黎奕在床笫之事上有何过人之处,他也替好男风的官找过兔儿爷,上乘的兔儿爷就没有黎奕那样壮实勇猛的。

此事不能细想,细想反而抖落出一身恶寒。

“比起大人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我不过是微末,来,大人,跟着我上座。”顾旧冲齐知远使了个颜色,扭头呵责身后的侍郎,“张侍郎,还不快领着几位大人入座。”

“我不饿,这饭我也吃不下!”站在后面的安康甩袖,高声道,“都官大人!今个我们来是来办正事的,怕是没有时间吃这顿饭吧?”

安康长得高大威猛,明明是文人皮囊却硬要留武人的络腮胡,一生气起来弄得吹胡子瞪眼的,没有威严只有滑稽。

“哎哟!瞧我这脑子!把安大人给落了,张侍郎!”顾旧一拍脑袋,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证,都是粗茶淡饭,绝无贿赂之意。”

夏槐宁也开口:“安大人,坐下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查账。”

齐知远被领着坐到了主位,笑语盈盈地看着顾旧:“话说回来,顾侍郎,我还以为工部不是朝廷的呢,没想到是蒋大人的。”

“是朝廷的!是朝廷的!”顾旧以为齐知远顾忌身边的夏槐宁,讲话才格外注意,于是照着自己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我这破嘴!齐大人不要见怪!来,坐。”

顾旧是千年的马屁成了精,说是粗茶淡饭但样样都是齐知远爱吃的菜,还额外备好了几样精致的茶点。

亭台楼榭里临时搭了个戏棚,台上长笛皮鼓,台下潺潺流水,奏乐间几个舞伎水袖一挥,翩跹上了台。

夏槐宁靠着齐知远身边坐下,低声道:“这个顾旧消息倒是传得快。”

“上面有人,消息自然传得快。有人想试探我们的口风。”台上舞伎身肢柔软,笑容却是僵硬,盯着齐知远眼都不眨,齐知远也不错开视线,也看着舞伎微笑,“今日怕是鸿门宴啊。”

顾旧招呼好了别人,又凑到齐知远身边,将咸鲜口的虾炙和甜口的玉露团拼命地往齐知远碗里夹,齐知远吃得挑,每样沾了一口筷子就皱着眉头放下。

“看来这些饭菜不合大人胃口。”顾旧搁下筷子,惋惜道,“是下官疏忽了。”

齐知远挑拨碗里的虾炙:“虾炙和玉露团今日我还真不想吃。反是桌上的翡翠黄金饼和黄焖鱼翅甚得我心。”

顾旧怔了一下,没想到齐知远会这么直接,心中当即落了块大石头:“哈!大人说得好!说得好!珍肴在前,谁会爱吃寡淡的清粥小菜?”

顾旧起身,拍手:“来人。”

话音刚落,原先的张侍郎双手托着盖了红布的托盘走了过来。

顾旧道:“工部不比户部,没有银子进账不说,反而每年都要找户部报账,地方上的买扑,水利修建,边疆的军械,还有宫里的,哪一笔不是开支巨大,可户部哪管这些,那群人都是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托盘放到桌上,顾旧将托盘上的红盖头一掀,下面赫然是成小山堆样的黄金。

顾旧冲着齐知远一拱手:“大人能否向下官透个风?今日过后下官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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