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一片黯然,顶上的月弯如钩,冷清璀寒,周遭的星子都显得黯淡无光。
齐知远向来觉浅,有一点声响都能将他惊醒,翻身的次数勤了,被褥也连带冷了,齐知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披了件单衣,坐在院里看天井口一般的四方院。
院子里有黎奕前不久刚栽种的梨树,如今冬日过了大半,梨树抽了新枝,冒出青嫩的芽。
那日赵佻允他三件事,准他日后定为周家翻案,齐知远心中承载多年的石头霎时落了一半,却见赵佻神色古怪,问他又不是亲子,为什么这么执着周家的案子。
既不是周岑亲子,就没来生养之恩,做到时至今日,已是涌泉相报。
齐知远看着被切得方方正正的上空,原先的灰墨天幕渐渐变成了钴蓝,可惜今个是个阴天,丝云带雾的,连月亮都一团糊涂了。
仔细想想,周岑与周氏的样貌成了褪色的山水画,在他心中渐渐只剩下皮形,想不起貌神了。
恶世之中普通人求生存已是不易,更别提一个身怀六甲的异族奴隶,哪怕卖身去妓楼赚个皮肉钱,老鸨都嫌她晦气。只有姜水偏偏不信这个邪,她深知自己的美貌和可怜,并深加利用,成功住进了木里太守周岑的府上。
姜水对幼时的周衔思不是没动过杀心的,周岑孤身一人赴任木里,宅中虽没有后院要管,但挡不住小地方的闲言碎语,姜水产下周衔思后便将他扔到无人居住的破房子里,齐知远依稀记得,那段没被周岑承认的时光里,他日日伴随的,是姜水怨毒的咒骂和恼恨的目光。
周衔思是遭人恨的私生女,是见不得光的污点。
齐知远想,要是姜水还在世的话,定会将他痛骂一顿,不是骂他为何为了报仇而几次三番将自己陷于险境,而是骂他连这点琐碎之事都做不好,至今都没能替周家翻案。
姜水是个有手段的苏木女人,自己比起母亲,差远了。
他已经想不起更久以前的事了。
身上被披了件大氅,齐知远缩在黎奕的衣服里,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黎奕揽住齐知远的肩,伸手却摸到一片冰凉,于是将大氅替他往上拉了拉:“做噩梦了?”
“我年幼时睡觉的时候,枕边总会放把剪刀,因为我娘总是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掐死我。”齐知远说,“有一天半夜我做噩梦醒了,发现枕头边没了剪刀,我就拿了根绳子将头吊着,只要睡着了就会被勒醒。”
黎奕隔着大氅抚摸齐知远的手臂,没有说话。
“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齐知远微微仰头。他的目光只能触及黎奕的喉结,齐知远干脆用头发去钻黎奕的脖颈,“可是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母亲狰狞着想杀自己的面孔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黎奕说:“我还以为她很爱你。”
齐知远说得平常:“因为周岑疼爱我,她才爱屋及乌。”
黎奕问:“你恨她妈?”
从来没人问过齐知远这个问题,他怔了怔,说:“不恨。”
他只是怪她。
怪她对自己冷眼相加,怪她为何要生下自己,怪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怪她为何不再心狠手辣一点,杀了自己。
如果他死了,姜水会不会过得更好?
她不过是被自己拖累,如果没有他这个儿子,说不准她已经回到了苏木。
“以后我陪你,没人敢动你。”黎奕吻住齐知远的发顶,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待到东方将白,曙后星孤,院外的乌孟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喊了声“公子”,齐知远才“啊”地一声坐起,将放在身上的乌玛戒拿出。
“早就想给你了,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在苏木人眼里,这种戒指是能带来好运的东西。”齐知远将串着乌玛戒的绳子带到黎奕的脖子上,“我乖乖等你回来。”
按照计划,黎奕本该受封当日就出发,是为了陪他几日才拖到了今天。
月色莹莹,乌玛戒也泛着清莹的亮光。
“等过了春我就回来。”黎奕替齐知远系好大氅的带子,将他抱在怀里,哄孩子似地柔声道:“记得想我。”
*
孙放顶着风进了暖香阁,暖香阁暖香阁,顾名思义,有暖又香,前脚才刚踩进去,人就已经软了半截身。
暖香阁内梁太后正闭目养神,侍奉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了香梨燕窝,还没到眼前,梁太后的心头就涌上一阵恶心。
“滚。”梁太后几乎是从口中挤出这个字来。
孙放蹑手蹑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绕到梁太后的身后,捏住她的肩,附到耳朵旁:“我的心肝,这是怎么了?多好的燕窝。”
“你不要命了!”梁太后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宫中警戒森严,尤是我的长福宫!皇帝也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往我这添了好几十个人!”
梁太后向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当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带着身旁的人离开,偌大的暖香阁只剩下孙放与梁太后,二人相依相偎,靠在软塌上。
错银云龙铜炉里乌沉香味浓郁,似要将屋子都浸透。
孙放接过小宫女手里的燕窝,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梁太后的嘴边:“他是你生的,你还怕他?你是大元最尊贵的女人。”
“话是如此……”梁太后嘴上说道。她与先帝虽是表面夫妻,但这些年来也算相敬如宾,她稳坐后位几十年,哪怕私下再荒淫无度也不会搬到台面上,现今还在国丧期,要真让人抓着了她的小辫子,也是件麻烦事。
香梨被吹得正好,梁太后勉强吃了一口。
人哄得差不多了,孙放搁下碗就将嘴凑了过来:“好心肝,我想你了。”
梁太后别开脸:“要是真想我,就不该给我捅那么大篓子。”
孙放“哎”了一声,屈腰顺着梁太后的脚踝嗅闻到腿根,神情陶醉:“我何时给你捅篓子子了?难道你也觉得我爹做错了?如今太平盛世,举国上下祥和安乐不好吗?他安国武侯和他儿子为了自己的军功非要去打什么仗,我爹都让他们谈和了,他们还不听!你说说他们,一点也沉不住气,不过死了个副将就杀进了德格朗日!”
梁太后将塌上的轻裘一掀,盖住了腿,冷言道:“赛坎可是烧了镇国公的金象啊。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一对金象而已,我大元地大物博,要什么宝贝没有?天狼王生气无非是我们展现的诚意不够。”孙放不放弃,手摸进了轻裘里,毛茸的白色轻裘与女人的大腿交缠,看得人垂涎欲滴,孙放手撑在塌上,逐步往上攀,“这世上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有没谈拢的价码。”
“就你会耍嘴皮子。”梁太后脖颈后仰,享受对方骤雨般的亲吻,“说罢,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冒这么大风险,定是有事。”
孙放扶住梁太后的肩,耳鬓厮磨间喘息交错:“还是倒卖军械那件事。父亲买通了工部的侍郎,我负责新军械的发卖,事成之后再用旧军械填补库里的亏空。”
身下人身形一滞,还没反应过来梁太后就将孙放推开,厉声道:“你连军械的主意都敢动!谁给你出的主意!这事参与的还有谁?!蒋春秋?!孙永乐?!”
孙放上前讨好:“如今父亲仗着阿姊重获圣宠,可这一切又能维持多久?姑母写给父亲的密函里说了,先帝对她心中有恨,如果她有一天先去了,孙家一定要提防先帝,可先帝却将她的死讯藏了多少天,先帝连他的嫡母都敢杀,谁知道……”
见梁太后盯着自己,满脸的嗔怒,孙放连忙赔笑改口,“是我的不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圣上才登基多久就将内帑的银子往外掏,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不是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要妄加揣测,先帝是先帝,谅敏是谅敏!前日皇帝设宴,中途没了人影,我道是为了何事。”梁太后将散乱的长发往后撩拨,孙放看着心里痒痒,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梁太后就顺从地躺下了,“你来找我之前去找过孙永乐吗?”
提及孙永乐,孙放心中不快:“找他个窝囊废做什么?他常和我爹说,如今姑母走了,我们剩下的孙家人更该在朝堂上齐心协力。可说到底,他与孙昭才是一伙的。”
孙太后还在时,他们一支哪需与孙永乐一家子虚与委蛇,孙太后一死,咸丰帝立马将镇国公一脉当成了弃子,反倒让孙永乐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地方小官得了便宜。
“看他当时顶撞先帝的模样,还以为是个清官。”孙放咬牙切齿,“这人骨子里都烂透了。”
“你呀你,年纪太轻,沉不住气。”梁太后指尖点着孙放的唇,慢慢往下游滑,到了脖颈处时开始把玩着孙放的衣襟,手指钻进里层拨弄:“皇帝要组建中央直属监察府,还将此事交由御史台的齐知远和都察院的安康牵头,你可知道?”
孙放语凝,怔在一处:“这!什么时候的事!”
梁太后轻声嗤笑:“皇帝绕过了镇国公,绕过了孙家,也绕过了蒋春秋。你虽然嘴笨,但有一点说对了,盛宠……难久。”
孙放双膝发软,也顾不上仪容,仓皇地从梁太后身上爬了下来:“这!不可!我……我该怎么办……”
监察府一旦成立,定是先拿六部开刀,前线要打仗,只要一查就能查出工部的亏空数额巨大,到时候他插翅都难飞。
“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将军械卖掉,我一定能补上这笔亏空!说不准到时还能填补内帑的空虚!”孙放扭头跪在梁太后身边,泫然欲泣,“这次,就这一次,太后你一定要帮帮我!”
“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该怎么办?”梁太后往前挪了挪,本就松垮的衣服又往下褪了点,长发披散在胸前,正好遮住了露出的柔腻。她张开五指,顺势搂住孙放的腰,既妖且媚,“工部三个侍郎都管不好的军械库,你一个小小的闲差主簿,怎么长出了三头六臂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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