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商弦一整日不在闻府,也不在铺子,怕让闻老爷起疑,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便赶在天黑前离开景园,临走前又是一顿好哄。
刚踏入府邸,便迎面碰上她不想看见的人。
闻锦弦如沐春风地打招呼,心情颇好的样子,往日阴森森的笑容仿佛也有了一丝暖意。
闻商弦淡淡瞥了她一眼,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
“长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高傲啊——”闻锦弦感叹道,“也不知何时,何人才能让长姐低下高贵的头颅……”
闻商弦顿住脚步,冷笑:“左右你不配,别以为中个举人就要所有人都捧着你?在本少主面前,你永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子。”
闻锦弦笑意微滞,眼神阴冷了一瞬便恢复如初,表情难过:“长姐说出真心话了,终究还是看不起我和娘亲,暂且不提我,若是娘亲知道,她一向视如己出的女儿这般看不起她,不知会有多伤心……”
闻商弦冷哼:“你尽可去告状,且看到时她信你这个若有若无的亲生女儿还是信本少主。”
闻锦弦眼里微不可察闪过怨恨,表情一派温和纯良:“长姐错怪我了,我并没有告状的意思——”
“行了,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真面目?”闻商弦冷声打断,“平日装的温良恭俭,骗骗父亲和不知情的外人就算了,可别把自己都骗了。”
闻锦弦笑意微敛:“好吧,长姐不喜欢我笑,我便不笑了。”
话音一转:“只是我有些好奇,长姐婚期将至,携别的女子同乘一马是否合乎规矩?父亲可知晓?”
闻商弦脸色微愠:“你果然看见了!若是想用此事威胁本少主,劝你死了这条心,本少主想做什么,见什么人,轮不到你置喙,即便是父亲也不能插手,你又算什么东西?”
闻锦弦脸色未变,语气淡下来:“我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奉劝长姐,可要万事小心……”
闻商弦不予理会径直离开。
闻锦弦丝毫不恼,含笑目送她的背影。
闻商弦离府前回头忘了一眼,发现她还在笑着看自己,顿觉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的感觉攀上身体,蹙眉看了对方一眼便觉晦气地走了,然而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股不安一直持续到翌日上午,闻商弦正打算去郑府问郑湘湘昨日找自己何事,描夏就急匆匆地带着小梨来报,说是景园昨夜走水,殃及半条街,造成四死七伤。
闻商弦眼皮一跳,霎时心如坠冰窟。幸而小梨及时说明令月无事,只是吸入了些许烟雾致使昏迷。饶是如此,闻商弦提着的心仍未放下,迫不及待调转车头往令月暂时安顿的客栈驶去。
直到看到令月安然躺在床上,呼吸平缓时才如释重负。
闻商弦带人去了外间,凝眉:“此事究竟怎么回事?”
小梨躬身答:“昨夜姑娘半夜醒来说要沐浴,属下去烧热水,备好后才发现姑娘院子火光冲天,赶紧冲入火场救人,发现姑娘趴在桌边不省人事,所幸人并无大碍……”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说着自己觉得的蹊跷之处:“属下和小果及时将姑娘和其余人转移到客栈中,请了大夫给姑娘诊治,大夫说姑娘有吸入迷烟的痕迹……”
“砰”地一声,闻商弦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查!马上给本少主查清到底是谁蓄意纵火!”
“是!”描夏得令,运起轻功便消失在客栈。
这一查就是大半日,描夏回来禀报时,夕阳西斜,晚霞染红半边天。
闻商弦寸步未离,守在床榻边。
听着描夏的回禀,闻商弦面色愈发阴沉。
“查到昨夜二小姐的书童南书在景园附近逗留过一刻钟,子时末离开,随即景园隔壁院子起了火,火势凶猛异常,瞬间蔓延到附近的人家。”描夏顿了顿,说,“属下觉得南书可疑,悄悄潜入她平日的住所,发现她换下的衣物上有火油的痕迹……”
“火油管制甚严,她从何处得来……”闻商弦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漕运还在薛氏母女的把持下,就是不知此事究竟是谁的主意!
不管是谁,敢伤她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如今她只觉得外面何处都不安全,唯有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于是她立即吩咐描夏和小梨等人,把人都转移到自己的归林苑中。
闻府,扶风院。
闻锦弦中举后,闻老爷便辟了一处单独的院子,精心修葺后分给了闻锦弦居住,准备来年的春闱,取名扶风院,希望次女同风而起,扶摇直上。
闻商弦抬头看着眼前那块题了字的木质匾额,心中冷笑,朝描夏使了个眼色,描夏意会后,腾空一跃,一脚将匾额踢踹到地上,闻商弦踏着匾额朝闻锦弦的书房而去。
“大小姐,这儿不能进!”
书房内,贴身随从的声音隐隐从门外传来,闻锦弦练字的手一顿,淡淡朝门口看去,紧接着,书房的门连同南书齐齐飞进屋。
木屑尘埃四起,闻商弦施施然踏入。
闻锦弦皱眉:“长姐这是何意?”
“何意?”闻商弦冷笑,下一瞬拳头便直冲闻锦弦面门而去。
闻锦弦被揍了个措手不及,趴在桌上痛得直抽气,怒道:“闻商弦你疯了!”
闻商弦抄起书桌上的镇纸朝她哑去,闻锦弦有了防备,抱头躲闪,镇纸重重砸到她肩膀。
“欺人太甚,真当我怕你不成!”闻锦弦怒目而视,直起腰朝她扑去,二人很快扭打在一块。
扶风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闻砚山。
闻老爷赶紧过去制止,就看见两人从书房扭打到院子里,发冠都被扯落,像两个疯子一样,打得不可开交。
闻老爷火冒三丈,对周围束手无策的下人怒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和二小姐拉开!”
下人得令后,这才敢上前拉架。
闻老爷压着怒火沉声问:“怎么回事?你们在搞什么!”
闻锦弦终究是文弱书生,不比闻商弦学过些拳脚,这会儿被揍得鼻青脸肿,有气无力地回道:“女儿也不知为何,长姐一进来就对我动手……”
闻老爷怒视:“可是如此?”
闻商弦一直护着脸没让它伤着,闻言冷笑:“父亲该问她都做了什么!她可敢说她都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闻锦弦以为她已经知道了,眼神闪躲了一下。
闻老爷听罢,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二女儿,见她眼神躲闪,心下一沉,屏退了下人,沉声让闻商弦说。
“父亲今日想必已经听说了,宁远街东巷走水,火势迅猛,大火整夜不熄,致使四死七伤吧。”
听到这里,闻老爷已经觉得不妙,果然下一刻就听长女说:“父亲可知,那火正是你寄予厚望,疼爱有加的小女儿让人放的!”
闻老爷额角一跳,转头不敢置信地问:“你长姐所言当真?!”
闻锦弦轻扯了一下嘴角:“长姐说是我做的,可有证据?”
闻商弦眼神轻蔑:“有人指证昨夜你的书童出现在现场!我命人搜过他的住所,翻出带有火油痕迹的衣物,若是还不认,漕运的货物往来皆有记录,尽可让父亲派人去调来!”
跪在一旁的南书看了一眼主子,见事情败露,再无转圜之地,咬咬牙,跪爬出来:“主君饶命!是奴与那户人家有仇,一时恶向胆边生……”
“畜生!”闻老爷一脚踹在她肩膀,南书被踹翻在地后又爬起来跪好。
“既是南书所为,长姐又为何攀诬于我?”闻锦弦咬死不认。
闻商弦气笑了:“你以为把事情推给一个小小书童便相安无事了吗?她一个书童能跟人家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况且我早就调查过,南书与那户人家素无往来!”
她站在南书面前,神色嘲讽:“你倒是护住,不知到了公堂之上,在官差的板子下,是否还能如此忠心!”说着就要让人将她扭送官府。
“够了!”闻老爷高声喝止。
闻商弦神情错愕:“父亲?”
闻砚山不顾她不解的表情,沉声道:“此事乃恶仆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南书暂且押进柴房听候处置!”
闻商弦不认同:“父亲!这明显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下的!您为何不——”
“够了!我说了此事到此为止!”闻砚山打断她的质问。
闻商弦不解,失望,不甘心,许多情绪在心中交织,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执意包庇,不甘心就此放过闻锦弦,待看见闻锦弦眼里闪过得逞之色,怒从心中起:“那可是四条人命,怎能到此为止!父亲若非要包庇真凶,我无话可说,但此事在女儿这里不能善了,闻锦弦如此阴险歹毒,我绝不放过!”说完转身朝外要去报官。
闻砚山喝道:“站住!不许去!”
“立忠,拦住她!”
闻商弦硬闯,描夏和立忠缠斗在一起。闻砚山心惊,竟不知道一向顽劣的女儿身边有这等高手,一下心急如焚,生怕闻商弦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告官,大步流星追过去扯住她,呵斥:“闻商弦!你要毁了你妹妹,毁了你父亲,毁了闻家不成!”
“你今日一去,外人如何看待锦儿,如何看待闻家?你知不知道一旦闻家被官司缠上,就将成为众矢之的!”
闻商弦眼神冷然:“不是闻家,是闻锦弦,弃车保帅,闻家还是以前的闻家——”
“她可是你亲妹妹!最疼爱你的二娘唯一的孩子!”闻砚山痛心她怎能轻飘飘地说出弃车保帅的话来。
“我没有亲妹妹,娘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也没有二娘,我娘早就死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趁机上位的妾!”闻商弦一时气极口不择言,竟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脱口而出。
“啪”地一声耳光应声响起。
“混账!”闻砚山扬着颤抖的手掌。
闻商弦摸着传来痛意的颊边,舌尖顶了顶腮,笑了一下:“这是您第二次打我。”
她眸光平静地望向曾一心敬爱的父亲:“你却从没对闻锦弦动过手,就因为她会读书,会装乖巧讨你欢心?你总说我不成器,不像你,我当然不像你,最像你的,是闻锦弦,因为你们,一样的心狠!”
“你!”闻砚山喉咙里有血腥味翻涌,被他硬生生吞下,看着长女眼里的孺慕被一片漠然取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心中一阵发慌。
“商儿……”闻砚山抬了抬手,试图摸一下她被自己打过的脸,却被躲开。
闻商弦毅然转身。
闻砚山面色颓然地垂下了手,放缓语气哀求道:“商儿,算爹爹求你了,放过你妹妹吧……”
闻商弦身形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离开。
闻砚山在原地唉声叹气,半晌,掉头回到扶风院,看见二女儿在整理一片狼藉的书房。
闻锦弦看见他,顿时有些无措地停下手中的事,见他面色沉沉,顿感不妙,辩解道:“父亲,可是长姐不依不饶,女儿是无辜……”
“跪下!”闻砚山打断她,喝道,又转而吩咐立忠传家法。
闻锦弦是听过家法的,也见过闻商弦挨了家法后的惨状,一时有些发怵。
立忠很快取来了家传戒尺。
“父亲,我,我真的没做过……嗯……”闻锦弦猝不及防狠狠挨了一记戒尺。
“你刚入学时为父跟你说过什么?”
闻锦弦艰难地回想,额角滴下冷汗,大声说:“信!父亲赠我信字,说为商者,当以信为本,信者,诚也,不欺也!为人者亦是如此!”
闻砚山又抽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你如今便是这样践行的?真当我老眼昏花,耳聋眼瞎不成!”
“没、没有!”闻锦弦痛到失声,跪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挺直!”闻砚山往她腰上抽了一记。
闻锦弦忍耐着痛楚竭力直起腰。
闻砚山厉声问:“区区皮肉之苦你便受不住,你可知因你造的孽,那四人所受烈火焚身之苦又是何等惨烈?!”
闻锦弦挺直了腰背。
“做下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你的圣贤之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枉顾人命,犯下如此大错!”
闻砚山越说越愤怒,用力抽打着,连连打了十几下后,闻锦弦的后背渗出了血,人却还在竭力忍受着不出声。
这时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撞开,薛氏心急如焚,看见女儿的惨状,心猛地一缩就扑到了她身上,戒尺没防备地落在了薛氏身上,惹得一声痛呼。
薛氏心疼女儿被打成这样,哭着质问:“老爷,您这是干什么,要把我的锦儿打死不成!”
闻砚山竖着眉:“你不如问一下你的好女儿都做了什么好事!”
薛氏心里一咯噔,转头询问似的看着女儿,眼眶含泪:“你做了什么惹怒你爹爹了?”
闻锦弦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敢做还不敢认?”闻砚山怒极,再度扬起了戒尺。
薛氏将女儿挡在身后,哭喊:“老爷,别打了,锦儿知道错了!”
“知错?你看她像知错的样子吗?若不是商儿,我至今还被她温良纯善的模样蒙在鼓里,还不知她心思如此狠毒!往日还说你谦逊知礼必成大器,如今一看却是连商儿一根指头都比不上!”闻砚山痛心疾首道。
仿佛被触到了逆鳞,闻锦弦眼里迸发着恨意,恨极反笑:“是!我不如她,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在娘眼里,都不如她!爹宠爱她,娘偏心她,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她要什么有什么,我想要的,我喜欢的,一样都得不到!即使是这样,我也认了,那些都不重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最心爱的女子夺走许给她!为什么她什么都有,还要来抢我最后仅剩的一点念想?!”
闻锦弦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神怨恨:“父亲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放火吗?很简单啊,因为我也想让她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她不是很喜欢那个女人吗,我偏就要让她死,活活烧死在她们夜夜幽会的地方,让她往后日日夜夜都回想起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闻砚山本来听到她喜欢未过门的嫂子就震惊不已,后面更听到她对自己亲姐姐刻骨的恨意时更加难以置信,连长女还在暗中与那婢子来往也顾不得惊诧了,握着戒尺的手颤抖地指着她:“你!你怎敢?她可是你长姐!”
闻锦弦厉声反驳:“她不是!她就是一个强盗!抢走我所有在意的人,我恨她,恨不得她死!”
“畜生!”闻砚山甩了她一巴掌,闻锦弦受伤的身体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
“呵!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若是让我眼睁睁看着湘湘嫁给她,还不如死了干净!”闻锦弦倒在地上大笑,脸色灰败道。
薛氏从一连串爆炸性的讯息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女儿生无可恋的话,顿时哭嚎起来:“儿啊,你浑说什么,你不要娘了吗?不要吓娘好不好?”
闻锦弦扯了扯嘴角,嘲讽地笑:“娘还有一个女儿,有没有我不重要。”
薛氏悔不当初:“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怎么可能不疼你!你不是喜欢郑家小姐吗?娘这就求求你爹,让她改许给你!”
说完薛氏就扯着闻砚山的衣袍求道:“老爷,您跟知府大人说说情,把湘湘那丫头让给锦儿吧,妾身求您了!”
闻砚山皱眉:“胡闹,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薛氏尖利的声音响起:“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小女儿去死吗?!都是闻家的孩儿,为什么不能换成锦儿?!锦儿也不差,她还中了举人……”
“莫说了!不知所谓!”闻砚山打断,知府大人指明道姓要商儿做他的女婿,岂可随意更改?
“这几日你老老实实在家,别再动什么歪心思,否则谁也保不住你!”闻砚山一番警告后,叹着气转身离开,背影好似一夕之间佝偻了许多。
写激动了居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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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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