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商弦从扶风院离开后,终究没有选择去报官,沉默地回到了归林苑。
令月被她安顿在飞云榭,早先便辟了出来修葺一新,按梦境中的场景一一还原,比她的正院还奢华。
还没进屋就在外面听见里间的欢声笑语,走进去才发现屋子里站了好一些人,回春、描夏、仰秋、小梨、小果都在,听见她的脚步声,齐齐朝她看过来。
“阿商!”令月一看到她,眼前一亮,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里。
闻商弦心头的阴霾散了些许,含笑拥住她:“在做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令月似才反应过来还有外人在,脸顿时红得像蒸熟的虾子,羞涩地从她怀里退出来,拉着她往里面走:“姐姐们在给我讲故事,十分有趣。”
闻商弦挑眉:“姐姐?”又将目光落在其余人身上。
回春等人齐齐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小梨和小果借口准备晚膳遁走了,仰秋有眼色地和拖着描夏出去了。
只剩下回春还懒懒地赖在那儿,自顾自地和令月说话:“小令月啊,你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姐姐可是想你得紧啊。”
令月害羞地抿嘴一笑:“回春姐姐可以随时来看我。”
回春有意无意地瞥了某人一眼:“那怕是不行,我怕某人醋罐子翻了。”
令月听见自家少主傲娇地哼了一声,偷偷笑了。
闻商弦脸色不虞,回击道:“我吃自家娘子的醋怎么了,总比你没有娘子的好,整天惦记别人家的娘子,羞不羞耻?”
回春捂着心口,痛心道:“哇,你你你,诛心之论!”
令月“扑哧”笑出声。
回春不跟闻商弦计较,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小罐子放到令月面前。闻商弦瞧了一眼,有点眼熟,果不其然,一打开,里面耸动着一条白白的熟悉的幼虫。
回春自信满满道:“这只是我改良过的昏睡蛊,已经找描夏试验过了,效果绝对强,她昏睡了一整晚。”
闻商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回春不满:“你什么眼神?”
闻商弦不吭声,丢了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过去,转头看令月,却对那丑陋的胖虫子情有独钟,眼睛瞪得圆圆亮亮的,兴致勃勃地盯着虫子左瞧右瞧,拉着回春问:“回春姐姐,这是什么虫子呀?”
见她感兴趣,回春笑着说:“这是蛊虫,小白,南疆的特产,姐姐亲自培育出来的呢!最长能让人昏睡六个时辰!”
令月“哇”了一声:“回春姐姐真厉害!我能碰碰它吗?”
“可以,不过要小心,不要碰它的头部,否则被它钻入皮肤,你可要睡到明天了。”回春嘱咐道。
“嗯。”令月伸了一根手指进罐子,想去碰一碰幼虫,不料还未近前,罐子里的虫子便如受惊似的四处乱撞,罐子被撞得叮叮响。
回春探过头,看见这一幕,皱了下眉。
令月有些无措地收回手指,表情委屈:“小白好像有些怕我?”
“不应该啊,之前对描夏都没有反应……”回春一脸不解。
“春神医,怎么样了啊,你的宝贝蛊虫有点胆小呢……”闻商弦幸灾乐祸道。
回春转头瞪了她一眼,伸手引小白出来,小白顺着她的手指爬出了来,她吃过特制的解药,小白不会钻入皮肤。
闻商弦嫌弃地看着那只胖虫,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再试试。”回春捏住她的要害,对令月说。
令月伸了食指过去,小白疯了似的扭动了身躯,直到令月手指碰到它身体,摸了摸。
“咦,凉凉的软软的,像棉花。”令月惊奇地感受了一下手感。
还欲再摸,却见小白猛地抽搐了一下,翻了肚皮最终没了动静。
回春大惊失色,翻动这蛊虫:“小白?小白!”
小白没了声息。
令月悻悻地收回手指,神色张皇无措,感觉自己做错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
闻商弦安抚她:“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
转而问回春:“它怎么了,突然装死?”
回春没好气道:“装什么死,这是真死了!”
闻商弦大为不解:“这么脆弱,小月亮不过是碰了它一下,你培育的蛊也太不经事了!”
回春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听她还在质疑自己的蛊术:“我都用过好几次,小白都好好的,怎么就不是你们两口子专克蛊虫!”
令月感到抱歉,很不意思地赔罪:“对不起,回春姐姐,都是我不好……”
回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白,泄气:“算了,也不能怪你,说不定是小白寿命太短了,你只是碰了它一下,也没做什么,谁知道……唉,我回去了……”
令月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头问:“阿商,我不知道……”
闻商弦懂她的意思,安慰道:“我知道,不用自责,本就不关你的事,回春爱鼓捣那些蛊虫,要我说,就是蛊虫只适合养在南疆那种气候下,而在中原不易存活,否则早就泛滥成灾了。”
令月听了她的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
是嘛,哪有自己一碰就死的?
“好了别想那么多,我带你四处逛逛?”闻商弦牵住她的手,带她在院子里转,“这院子我准备好久了,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从延州挖的运过来的巨石群,我让人凿成了假山,到了夏日,我让人摆上冰块,我们在里面纳凉……还有这是我让人挖的荷塘,大不大?我们以后可以泛舟采莲……”
“这座水上小筑是我亲自督造的,拾梯而上,栏杆都是上好的檀木,累了可以倚栏望远,房间里放了象牙拔步床,春暖夏凉,下面就是荷塘,还养了锦鲤,可漂亮了……”
闻商弦小意殷勤地向她说着各处的布置,畅想着两人往后的甜蜜。
令月倚着栏杆往下瞧了一眼,果真有锦鲤在水下穿梭,闻商弦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现在天凉,没有荷花了,待来年初夏,这里定是全府最美的……”
讲着讲着她顿住了,停下看着忽然扑进怀里抱住自己的人儿,轻笑着回抱住:“怎么了?”
“布置这些,阿商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吧。”令月闷闷地说。
“这有什么,你喜欢就好。以后这飞云榭里就是你说了算,谁也不能让你不开心。”闻商弦说。
令月后撤了半步,从她怀里抬头,俏皮地问:“谁也不能吗?那阿商呢?”
闻商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自然也是。我若惹你不开心,那才真是该死,不用你说,我自去领罚。”
“谁敢罚你啊?”令月眼里都是笑意。
闻商弦额头抵着她的,碰了碰:“你啊,只有你能罚我。”
“哼哼,花言巧语!”她才不信。
“怎么是花言巧语,我一向言行一致,顶多算甜言蜜语,甜蜜是真,话亦真。”闻商弦直直看着她,眼里都是柔情蜜意。
令月心头微动,压下她的脑袋搂住脖子,吻了一下:“暂且信你。”
闻商弦握着她的腰压向自己,边吻便承诺:“可以一直信我。”
令月感受到这个吻中带着的温柔和珍视,不算很漫长就结束了,她被拥在不算宽厚却很温暖的怀抱里,耳边听着沉稳的心跳,心里也暖暖的。
“小月亮,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闻商弦许久前问过,如今又不确定地想再确认一遍。
听出她话里隐约的不安,令月抬头,面容浮上担忧:“阿商怎么这么问?”
“你先答应我。”闻商弦执拗又霸道地要求。
令月无奈,点头:“嗯,不会。”随后就感觉腰部的力量收紧了些。
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否则,我就是绑也要绑你回来,锁在我身边,日日夜夜……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我很坏的……”
她很不安,哪怕可能会吓到自己,也要说这一番“威胁恐吓”的话。
令月心疼地摸向她的脸,语气确定无疑:“嗯,决不反悔。你到底怎么了?”
闻商弦略微松懈下来,闷闷地摇头:“没怎么?”
令月佯装不悦:“你不是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难道是哄我骗我?”
闻商弦摇头否认:“我怎会骗你……”
“那你说。”令月语气少有的强硬。
闻商弦忽略心头一点异样,垂眸,仍有点耻于言表。
“你想反悔?若是如此,我也可以反悔……”令月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唇。
“我说。”闻商弦神情蔫了下来,抿唇酝酿了一会儿,哑声道,“小月亮,对不起……”
“嗯?为什么对不起?”令月轻蹙眉,心里已经在想她待会儿交代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而自己要不要原谅她。
闻商弦又跟锯嘴葫芦似的不说下去了。
说一半留一半最可恶,令月气地踩了一下她:“你说不说,不说我不理你了,也不原谅你。”
“我说我说……小梨已经跟你说了吧,昨夜景园那边走水了,死了好几人……”
令月点头:“嗯。”
“我,我知道是谁放的火……”闻商弦一咬牙说了出来,一旦第一个字出口,再往下就更简单了。
“我知道,父亲也知道,但他执意要包庇真凶……他求我放过她……”
“小月亮,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放过她,可是父亲……我嘴里说着冷酷无情的话,但却硬不下心肠拒绝他,我做不到无视父亲的哀求,亲手将他最疼爱的女儿送上断头台……”
听到这里,令月已经知道真凶是何人,正是闻府的二小姐,那个被众人交口称赞的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又饱读诗书的二小姐,她想象不到,那个外人口中君子如玉般光风霁月的人物竟会做下枉顾人命、纵火行凶的恶行。
反而是众人口中最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又不学无术的纨绔一片赤诚纯善。
也知道了这个傻子为何一直说对不起。
“小月亮,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为你讨回公道,也无法为那死去的人讨回公道……甚至,她们都是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闻锦弦不会盯上你,也不会丧心病狂地放火……是我差点害了你,害了那些无辜的人……”
她是个懦夫,废物,仅因贪恋那一点为数不多的父女情,便不敢冒着与父亲与闻府决裂的风险站出来揭发真凶,不敢还死去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甚至因为害怕令月得知真相后看不起自己而卑劣地诱使她许诺。
“我真的没办法了,小月亮,不要……不要因此厌恶我……”说到后面,闻商弦声音中含了一丝哽咽。
令月叹了叹气,捧起了她的脸,清晰地看到闻商弦眼眶通红,水光滟滟,眸子里闪烁着痛苦和不安,这个傻子,哪还有初见时的盛气凌人、傲慢无礼?眼下就只剩可怜兮兮、惹人怜惜的样子了。
“我怎么会厌恶你呢?阿商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情有义,孝顺有私心的普通人,能做到的有限,主君是你亲生父亲,面对他的哀求你做不到无动于衷是可以理解的。莫要苛责自己了,我不怪你,也不追究闻二小姐。至于查凶判案,是官差的事,那些无辜者的公道,不应由你承担。”
“所以阿商,不要纠结了,他们不是你害死的,是二小姐起了歹心,恶意纵火,你若引咎自责,便是为她开脱罪责,姑姑说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天理昭昭,二小姐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至于我,你没有对不起我啊,反而是让我更加清楚自己钟意的是怎样一个人……”令月踮着脚亲了亲闻商弦的唇角,手指在她眼角划了一下,“别哭了,这一点都不像威风凛凛的少主了。”
闻商弦别扭地偏过头:“谁哭了!是风吹的!”
令月笑,顺着她道:“好吧,都是风的错。”
平日都是闻商弦哄令月,如今两人位置互换,令月好声好气哄起了人,她感觉怪新鲜的,还是第一次,少主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不安的模样。
闻商弦听出她的敷衍,想到自己居然那懦弱地求安慰可怜巴巴地求原谅的样子,莫名一阵羞耻,气恼极了,抓住脸上的手指,又装了起来:“本少主怎么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还懂这么多大道理?”
令月被她锁在身前,神色无辜:“有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少主觉得有道理,可能是因为确实有道理吧。”
说的什么废话,闻商弦不快道:“又喊我少主。”
令月更无辜:“你都自称少主了……”
“你……本少主是本少主,你是你,各论各的。”闻商弦“理直气壮”地说道。
“噢~”令月抿嘴忍着笑。
闻商弦看着她鲜活灵动的表情,压在心头一整日的阴霾终于散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多想了。但是小月亮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闻锦弦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嗯!”
闻商弦握住眼边的手指要放下,就发现手指到有一道小口子,眉头立时就蹙紧了:“怎么流血了?什么时候弄的?是不是那只虫子咬的?”
令月看了下:“没事,昨晚不小心碰碎了茶壶,许是被碎片划到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闻商弦眉头还没松:“怎么还在流血,得找个药敷一敷。”
令月刚想反驳说不用,指尖就传来一阵濡湿。
阿商竟直接含住了她的手指!舌头还抵着口子吮来吮去!
温热潮湿的触感径直传递到全身,让她顿时感到酥酥麻麻的,感受到某处的异样,她的脸顿时红了,抽回了手指,羞恼:“你干什么啊!”
“止血啊。”闻商弦不解她怎么恼了。
“有你这么止血的吗?脏不脏啊!再说这有什么好止的,都快愈合了,你,你一嘬,它流得更多了……”令月说着说着,脸更红了。
闻商弦一看,还真是,理亏地挠了挠脸,老老实实:“我,我没想那么多……”
令月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没有起不正经的心思,气恼渐渐消了。
“晚膳应该弄好了,我们回去吧。”令月掩饰着拉着她走下去。
闻商弦顺着她的力道往下走,看见她红红的耳尖,笑:“你耳朵好像红了,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风吹的!”
“是吗?我怎么不太信呢?”
“爱信不信!”
趁有手感,赶紧写[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飞云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