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他母亲的名字。郭守燕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你怎么会知道?”
韩祈月抹去了方才的泪痕:“我真的没有骗你……”她说得情真意切,郭守燕都有些动摇。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终是妥协:“那……那先进府吧,先进府。”
韩祈月一看得逞,内心暗自欣喜,面上却不表露,只是微微蹙着眉,泫然欲泣地点点头。郭守燕将人安置妥当,连忙拉过一个小厮问道:“我娘呢?今日有出门吗?”
“夫人午睡,现在这个时辰应当醒了,二爷去看看?”
郭守燕也没说话,丢下小厮径直去了主屋。主屋的房门紧闭,一看外头没有丫头,郭守燕便知母亲定是醒了,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问道:“娘,您醒了吗?守燕能进来吗?”
郭母正在屋里洗漱,听见郭守燕的声音先是愣了愣,让丫鬟们拿了靠枕倚着,出声喊道:“进来吧。”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郭守燕进屋恭敬地行了礼:“娘。”
郭母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垂落在肩,她轻轻咳了咳:“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往常不到夜半你可是不会回家的。”
郭守燕被母亲编排,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他使眼色让丫鬟们退下,这可让郭母更加惊奇了。她坐直身子问道:“又闯祸了?你爹和兄长不在家,一天到晚净惹事……”
“娘,我今天真没有。”说罢,郭守燕起身坐到郭母床榻的下首递上那枚玉佩,“您有见过这个吗?”
郭母拿过那枚玉佩看了看,眼里忽然放出光芒,她摆摆手:“快,把窗子去打开。”
屋里忽然明亮,郭母拿着玉佩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来的这个?”
“在府外遇见一个姑娘,她说她叫秦媛媛。我听口音……不像是明州人,也不是南方人,是北地的。”
郭母听罢,口中喃喃:“北边的……秦媛媛,是她!她人现在在哪里?”
郭守燕见母亲如此,有些好奇:“娘,这秦媛媛到底是谁啊?她说……她说她是我的……未婚娘子……”
郭母听出郭守燕话语中的不情愿,“哼”了一声:“没错,她就是!”
“啊?可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啊?”
郭母叹了口气:“当年你父亲和媛媛的父亲都是在汴京做官,二人曾经是同窗好友,就约定为儿女亲家。可之后你父亲被贬,他也不想连累秦大人,此事就没有再提。我们刚到明州那会儿,和秦家还是有联系的,之后就断了。”
“那为什么是我,不是大哥啊?”
郭母叹了口气:“你大哥铁了心地要参军,我都不放心,秦大人能放心吗?”
“那就退而求其次选我了?”
郭母看着自家儿子一脸惊讶地模样笑道:“那可不是吗?就你这小身板儿,枪能不能举起来还是个问题呢,还参军?”
“娘!我……我都不认识那个秦媛媛,您就让我娶她?还有,她本来不是在北地的吗?为什么突然来南方了?您就不怕她是个假的?”
郭母踢了床尾的郭守燕一脚:“北地在打仗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守燕’,守的是什么?是燕云十六州!你给我滚出去。我病刚好等会儿又被你给气回去了。”
郭守燕哪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只是忽然间来了这么一个姑娘,哭着喊着说她是自己的妻子,任由谁心中都会不畅快。他不敢再打扰自己的母亲,蹑手蹑脚地出了屋,转身去了韩祈月的屋子。
韩祈月终于将那身穿了十几日的破烂的衣服脱去,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抹胸褙子,丫鬟们替她绾了发,簪了一株今早刚去湖边摘来的桃花,略施粉黛,整个人素雅大气,顾盼生辉。
丫鬟们见她如此,也惊讶道:“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秦娘子这样一梳洗打扮,我们都快不认识了。”
韩祈月笑了笑,佯作腼腆:“姐姐们谬赞了。”
小丫鬟们笑作一团:“说出来秦娘子可能不信,我们二爷刚把您带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还奇怪呢,这怎么可能是我们二爷的未婚娘子呢?如今这样一看,也只有您能做我们二爷的新婚娘子!”
韩祈月被这些人吹得天花乱坠,心中有些无奈,只听另一个丫鬟问道:“秦娘子您为何一人来到明州呀?”
韩祈月沉默了半晌,答道:“北边又打仗了,我父亲……殉国,他临走前曾嘱托我,若是他回不来了便拿着玉佩来明州郭家,找郭守燕。所以我便来了……”她低着头,有些局促地抠着手指,“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是……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话越到后头让人听得越是难受,小丫鬟们以为激起了她的伤心事,连忙一阵好哄,再也不提及此事。
郭守燕本是要来寻她的,不好硬闯,就在屋外听了半天她们的闲话,只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间自责不已。可也就止于自责了,只要一想到要去娶一个素昧平生,凭空出现的女子为妻,他就觉得后半生无望。
他郭守燕还没玩儿够呢,可不能那么早就成家了。
韩祈月的房门打开,正撞上内心打架的郭守燕。他抬头看见梳妆整齐的韩祈月,微微愣了愣,轻咳一声道:“你先住下,今夜同我们一起吃饭吧。”
韩祈月点点头:“多谢。”
郭父身为明州知府,前几日便出发去象山考察盐业,郭家长子郭守直参军多年也不着家,是以当晚的宴席也就三人。明州正直春季,席上多为江南特产的时蔬和新鲜的河海鲜。韩祈月一个长久生活在北方的人,有些吃不惯明州生食海鲜的口味,就挑蔬菜和熟鱼下筷。
郭母看了一眼,笑道:“吃不惯吧?”
韩祈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郭伯母见笑了。”
郭母摇摇头:“别拘着自己,以后想吃什么,就跟守燕讲,明白吗?”
韩祈月佯作小心翼翼地看向郭守燕,逼得他不得不答话:“行行行,以后带你出去吃。”
郭母见儿子应了,脸上的笑容也晕开来。她看着韩祈月,忽然开口问道:“媛媛啊,你今日南下,除了这玉佩还带了别的东西吗?”
韩祈月听见这话,心里微微一慌又镇定下来。她抬头迎上郭母的目光:“别的什么东西?”
“守燕的生辰贴啊。”郭母回道。
韩祈月低头微微想了想,略有疑惑道:“我爹没有给我生辰贴,只给了我这个玉佩。郭伯母莫不是忘了,那会儿媛媛还没出生呢。”
郭母看着她,叹了口气:“是是是,是我糊涂了。那时候守燕才一岁,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呢。”说罢,她一边帮韩祈月夹菜,一边踢了郭守燕一脚。
郭守燕还夹着肉呢,被自己母亲一脚把肉踢到了桌上。他本也没管二人的谈话,这下倒真是不得不在意了:“怎么了?娘。”
郭母对着他笑道:“日后啊,好好待媛媛,二人趁着这个机会相处相处,明白吗?”
郭守燕一下子听出了自己母亲的言外之意,十分不情愿又无法表露到台面上来,只好敷衍道:“嗯……”
他抬眼看韩祈月,只见韩祈月也看着他,眼里隐隐有祈求之意。郭守燕无奈,长叹一声:“我明白了。”
韩祈月听他无奈的语气,暗自腹诽地偷笑。
身份这一关算是过去了,韩祈月如今要对付的,是如何见到郭父和那个她恨得牙痒痒,恨得把他剥皮抽筋都难以消解的……惠卿。
江南春季的夜晚,温柔中带着几丝凉爽,蝈蝈轻鸣,萤火烂漫。韩祈月推开窗户,看着寂静夜空下新圆的月亮,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欣赏夜景了?近乎一个月的逃亡岁月,每每到了夜晚她都是最心惊胆战的,不管是人还是野兽,只要被发现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韩祈月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羊脂白玉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温润——
她是在逃亡的路上碰见秦媛媛的,她一个名门大家闺秀,护卫小厮被杀,丫鬟受辱,自己也难逃劫难。韩祈月替她杀了那些匪人,救她逃出生天。
那日的雨下得极大,韩祈月背着枯瘦的秦媛媛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可秦媛媛却一心求死,跳了几次山都被她救了回来。
等到第四次的时候,韩祈月终于受不了了:“秦大小姐,我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去寻死的。”
秦媛媛如同枯木一般,漠然地说道:“韩娘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活下去……”
“该死的是那些山匪,与你又有何干?”
“韩娘子,你自小就是被韩将军当做男孩一般养大,你与我不同。我本是要去明州城找我的未婚夫婿,可这样的我……我……”秦媛媛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你的恩情我来世给你当丫鬟……”
“别。”韩祈月拒绝地斩钉截铁,“我这人不信轮回,什么恩啊仇啊的,还是这辈子还清吧。”
秦媛媛听见这话,咬着唇没再说下去。
当天夜里,好几日不曾开怀的秦媛媛突然同她说了很多话,从她的出生到她的如今,事无巨细,只要她还记得,听得韩祈月昏昏欲睡。
为了防止秦媛媛再想不开去跳山,韩祈月用衣带将二人的手绑在了一起,她就不信这样了秦媛媛还能寻死觅活。
可想死之人从来留不住。
韩祈月早上醒来时,秦媛媛已躺在她的身旁咬舌自尽。她手里塞着的,是昨日夜里秦媛媛与她讲述自己婚约而示意的那枚羊脂白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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