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了。”
郭守燕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韩祈月盯着他说得这句话。他眼前恍惚闪过韩祈月今晚的眼神，那样决绝冷静，他有些慌了。
郭守燕连忙披衣起身，外头的小厮听见动静，连忙掌灯问道：“怎么了二爷？”
“秦娘子呢？”
“秦娘子不是同您一道回来的吗？早在屋里歇下了呀。”
郭守燕推开门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去她院子看看。”
二人借着微弱的光亮摸索到韩祈月的院子，屋里漆黑，静得有些诡异。郭守燕走上前去抬手要敲门，犹豫了一瞬还是叩了下去：“你……你醒着吗？”
屋里没有回应。
小厮有些为难：“二爷，您这样深更半夜地来敲秦娘子的门不合适吧？”
郭守燕没有理会他，又敲了三下：“你在吗？”
还是无人应答。
“二爷，秦娘子估计睡熟了，您别……欸！二爷！”小厮没能拉住郭守燕。
他一把推开门，里头悄无声息，空空荡荡。
小厮利索地点上蜡烛，屋内瞬间明亮。郭守燕侧目看去，榻上的被子华服叠放得整整齐齐，床帘掀起，妆台上首饰头面一件儿不落地摆放着。月光借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空中的尘埃起起伏伏，看得一清二楚。
郭守燕站在屋里，笔直如雕塑。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那个人离开了，一声招呼都没打，而且好像是自己将她逼走的。
“二爷，这里有封信！”小厮的声音将郭守燕拉回现实。
郭守燕急忙走到妆台前，夺过小厮手里的信笺，抖着手拆开——
“见信如晤，不知你们看见这封信会是在什么时候，但我已踏上了前往杭州的路程。此前种种，真真假假，诳语相骗，实属不该。如今离别，也应尽数将事实告知，才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情义。
“我乃密州统制韩盛之独女韩祈月，因密州城破从北地南渡至此。途遇旧友秦媛媛，奈何天公不作美，秦娘子性命垂危，生死之际将其玉佩交于我，为我求得一线生机。假扮旧友无义，欺骗他人无信，我难辞其咎。只愿你们能谅我难处，容我苦心，祈月拜谢。
“郭公子为人淳厚善良，心性纯净，日后定能再觅佳人，共续良缘。此前因缘误会，皆在我之过，望郭公子忘却前事，珍之重之，江湖不见。”
薄薄几页信纸，拿在郭守燕手里却犹如千钧巨石。他将最后一页纸看了又看，满眼皆是决绝果断。他有些喘不过气，笑着将信纸放下，望了一眼里屋的床榻，人去楼空，连道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就连最后的相聚也是争吵收尾，真是不光彩的一段相逢。
他将信纸折叠好放在胸口，走出门外对小厮说：“先别惊动我爹娘，等明日一早再告诉他们吧。”
小厮惊讶：“可是……可是秦娘子不见了啊！”
“她有地方可去，也有能力去，她既然想走也留不住她。与其惊动爹娘去找她让她为难，倒不如直接放她走，省的彼此难堪。”
“二爷……”小厮望了他一眼，“您……不舍得秦娘子的，对吗？”
郭守燕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舍得，她舍得啊。那我有什么办法？把她捆了？可我也打不过她啊是不是？算了吧……算了吧……”
月夜照路明。
韩祈月背着包袱站在明州城外的山头上，明州城没有宵禁，此前郭易行又替她做了户籍，是以一路走来并不困难。现在的明州城只龙门大街还亮着，其余地方皆灭灯息眠。韩祈月找寻着那熟悉的院落，只见是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两起一个光点。她的心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她本以为郭守燕他们到了早上才会知道，可这下她才走出这几里地就被发现了。韩祈月静静地等着，只见烛火熄灭，郭府又重归寂静。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挎了挎包转身隐匿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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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郭易行赵慈安方才梳洗完毕，郭守燕就已经穿戴整齐前来请安，可把赵慈安惊讶坏了，连忙拉过他问道：“今天怎的起那么早？昨日和媛媛玩得可开心？”
郭守燕沉默地从袖中掏出那封信递于父母看。郭易行接过略略读了几行，抬眼看向郭守燕问道：“昨晚走的？”
“对。”
“那为何不告诉我们？”
“她既然想走，便没法强留了。我看过了，她盘缠带的够，武功又好，路上不会有事的。”
赵慈安也接过信纸细读，惊呼：“她竟是韩盛将军的女儿！”
郭易行点点头：“所以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她会武，为何会有秦媛媛的玉佩，又为何与明王殿下相识。”
“明王殿下？”郭守燕蹙眉。
郭易行无奈地瞥向自己儿子：“就是那日我将你叫出来陪着的三公子，此前在密州当过兵的那个。本是想让你好好结交一番，可那日你就像个榆木番瓜，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他叹气又懊恼，“我们还在人明王面前说什么婚事，这真是……唉，还望殿下不要计较才好！”
赵慈安复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媛媛只说那是他同乡，我还同她说若是她与守燕办婚事了，还要请那三公子来喝一杯喜酒呐。当时媛媛的神情有些古怪，我也没多想，如今看来，是有缘由的？”
“明王赵伋十五岁被派到密州历练，拜韩盛麾下，十八岁与韩盛独女定亲后返回杭州。所以这韩祈月，就是当年钦定的明王妃。”
这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郭守燕耳边炸开，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爹，你说……你说她是明王妃？”
“若两年前她与赵伋一道离开密州，她就已经是了。”
“那她为何没有离开？”
“我听人说，是因为还想再多陪她父亲几年。然而密州城破，韩盛身亡，她流落人间……”
“可他一早就与明王相遇，为何不走呢？”郭守燕等不及他父亲把话说完，“她与明王……她去杭州，是不是就是去找明王的？”
赵慈安觉察出郭守燕的不对劲，连忙拉住他：“守燕，你冷静一点。她如今去找明王是最好的选择，明州柳家酒楼被烧那么大的事情你爹到现在都盯着杭州的压力未能摆平，惠宰辅的人还在寻找韩氏遗孤，她继续待在这里不安全！”
“那杭州就安全吗？”
“明王的母妃是如今最受宠的懿贵妃，官家无皇后，懿贵妃就是后宫之主，加之明王天资聪颖，韩娘子心思缜密，她待在杭州不会有事的。”
郭守燕沉默，赵慈安看着他心疼，上前揽住他：“孩子，娘亲知道你喜欢她，可她如今已不是我们能奢求的人了。她既然走得悄无声息，便是给了你答案了，放下吧，听娘的话，放下吧。”
郭守燕被赵慈安拥在怀里，心里五味杂陈。他缓缓推开，眼睛不敢直视自己的父母，想要离开，却被郭易行叫住：“守燕，爹知道你如今的心里不好受，但她若是真留下了，你觉得她心里会好受吗？这些时日你们相处，爹都看在眼里，且不论你们的身世遭遇，你的脾性与眼见和韩娘子大相径庭，你们分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郭守燕恍惚良久：“孩儿知道，孩儿只是……只是……心疼她。”
心疼她心中有苦难言，心疼她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更心疼她日日听着别人对自己父亲的诋毁和诟病却不能站出来反驳一句。
郭守燕起身拜别，赵慈安还想再抓着他说几句，被郭易行拉住：“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经历一些风浪了。”
赵慈安收手，叹气道：“我当初知道她会武，就知道这姑娘来头不小，当时还担心我们郭家会不会招来什么麻烦。真没想到竟是惠卿他们一直在找韩祈月。”
“最近惠卿这边有些风吹草动，我此前去衙门看了仵作验尸，我怀疑酒楼里被杀的那个人……是成铭。韩娘子又显露了武功，这事没那么快就了结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韩娘子的身份是万不可暴露的！若是到时候惠卿的人再来府上，我们如何应付？”
“凡事都说三分假七分真，见招拆招吧。”
这厢话音刚落，门扉又被叩醒，郭守燕站在外头，抱着一摞书籍，看着郭易行认真道：“爹，明日学堂要考策论，您……能教教我吗？”
这回老婆是真的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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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王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