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燕微微一愣,笑道:“我,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那你还替我过什么生日?”
郭守燕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倒是越来越红:“我……我就是想约你出来。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这样的情分吃个饭不为过吧。”
韩祈月叹了口气,夹起一块鸡片塞进嘴里。
郭守燕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好吃吗?”
韩祈月嚼了几口,苦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好吃。”
“和你以前在密州吃得一样吗?”
韩祈月掩下眸子:“我在密州没吃过这些菜,没机会吃。”
郭守燕一愣,韩祈月望了他一眼,问道:“你今日找我出来,所为何事?就只是想请我吃餐饭?”
“对。”
韩祈月环顾四周,寂静无人,只他们所在的阁楼灯火通明。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和碗具,即使她不熟悉,却也能看出这些东西价格不菲,更遑论将整座酒楼包下。
郭守燕这是花了大价钱啊。
韩祈月笑了笑:“那么大阵仗,你说你只为了请我吃餐饭,我不信。”
郭守燕的脸又红了,也不知是烛光的缘故还是这夜色突然无风惹得他有些微热:“再等等,再等等。”
韩祈月不知道还要再等什么,却又听郭守燕问道:“对了,那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额……我是说,原本的你。”韩祈月还未将自己的原名告知,郭守燕亦不知该如何称呼。
“腊月十八。”
“在冬天啊……”
“是啊,我听我爹说,我出生的那年雪下得极大,我娘从白天熬到晚上才将我生下来。等我出生的时候,雪一早就停了,还有了半弧的月亮。”
“好,那等以后到了腊月十八,我再给你过一次生辰。”郭守燕说得信誓旦旦,好似万分祈盼那日的到来。
韩祈月笑了:“怎么?到了那日,你也像今日这般,包下这四面透风的阁楼请我吃饭?我看是喝西北风吧?”
郭守燕来了兴致,放下筷子侃侃而谈:“那当然不能啊。等到了腊月,我请你去永延巷的留香阁,那里的屠苏酒最是好喝,还有烫锅暖炉也是一绝,到时候我再让他们留几只东海里捞上来的白蟹,蒸煮炒炖,随便你挑。到时候你吃完,保准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暖和舒服的!”
郭守燕说得眉飞色舞,这明州城里的吃喝玩乐就属他最内行,若他称第二,断是没有人敢称第一的,连柳之源也不敢。如今他光说,就已经勾得韩祈月心向往之,却又在歆羡渴望之余,生出了几丝浓浓的哀愁:“郭守燕,我骗了你们,你还这样对我?你还相信我?”
郭守燕本还想再讲,听见这话,收敛了喜色,轻轻一笑道:“你可是真的演得好,若不是那日你为了救我们显露功夫,我如今怕还是蒙在鼓里呢。但是……我不觉得你别有用心,一个能豁出性命去救旁人的人,根本不会有坏心眼儿。所以,我相信你,也等你自己说。”
“郭伯父郭伯母有向你询问过吗?”
“问了,我娘一早就问我了。我跟她说你不是坏人,早说晚说都没什么区别,就让她不要着急,再等等。”
说不后悔愧疚是不可能的,赵慈安一心将她当做自己未来的儿媳对待,甚至是亲生女儿,可她却从一开始就欺骗她。韩祈月心口发疼,鼻尖发酸,连忙将脸别向另一边。迎面的风吹干眼里的泪,她深呼吸:“回去后,我会向你们一一说明的。”
郭守燕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看向岸边,笑道:“先别急着回去,还有好戏呢。”
“什么?”韩祈月不明所以。
话音方落,岸边的突然窜起几道亮光,直逼苍穹,“咚”地一声,墨色的夜空中炸出几朵绚丽夺目的烟花,刹那绽放。光芒映在韩祈月的面上眼里,那烟花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好似花瓣零落,雪花飘尽。一场方歇,又是几道烟花此起彼伏地盛开,韩祈月看呆了眼,郭守燕侧过头,看着韩祈月眼中的欣喜与光亮。
她是喜欢的,郭守燕真切地感受到。即使平日里她不曾言语,也总是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今日的郭守燕敢笃定,面前的这个姑娘,她是喜欢这些美丽的东西的。烟花也好,衣裳也好,首饰也好,她都是喜欢的,甚至是向往的。
她不说,可郭守燕就就是知道,不管是她看见群玉院小娘子们的头面,还是瞧见自己给她打的玉兰簪,亦或是今日看见这烟花就挪不开眼,她眼睛里的色彩是骗不了人的。
“喜欢吗?”他问。
“嗯。”即使烟花喧闹,可韩祈月还是及时地回答了,“很喜欢。”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呢?”郭守燕问出一直以来缠绕着他的问题,“既然喜欢,就说出来,我买给你啊。”
韩祈月无奈失笑,她收回目光看向郭守燕:“你又凭什么给我买呢?”
郭守燕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烟花还在热闹,可似乎与这阁楼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关了。
“你留下吧,好吗?
“我希望你留下,真心的。”
夜风轻拂帷幔,又好似一双轻柔的手有意无意地撩拨。这不是郭守燕一时兴起,自从他旁观了叶林致与柳之源二人的情事纠葛,愈发觉得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再看韩祈月也愈发觉得要留她在自己身边,自己方不后悔。
韩祈月的发丝被吹起,她抬手拢下,有意遮去脸上的微霞。
她不说话。
郭守燕有些坐不住:“此前我也不想和你吵架的,我……我不想你走。不是因为秦媛媛是我的未婚娘子,也不是因为我父母的要求,而是,而是因为我自己。
“留下来,好吗?”
赤诚真挚的少年心啊,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捧到了韩祈月的面前,带着点倔强的自尊心,连“喜欢你”这样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可却还是能够隔着九曲十八弯的话语触摸到滚烫跳动的心脏。
韩祈月竟有些慌了神,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郭守燕紧张极了,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他向韩祈月诉说心事,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坦诚,更加开诚布公地展示自己。这是他郭大公子从出生以来都没有的,可遇见面前这位小娘子后,偏偏就什么都变了。
那日他看见她再次冲进火海,视死如归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原来她是这样的女子,郭守燕认识她几个月,仿佛在那一刻才真正认识到最本真的她——
坚韧倔强的,孤注一掷的,一如她手中的刀。
那时的郭守燕就明白了,他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既然逃不出了,便将她留下来吧。
她,会留下来吗?
韩祈月望着远处,没敢看郭守燕。
她的语气很平静:“郭守燕,我还是会走。我不会留下的。”
也不能再留下了。
郭守燕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只是直面迎接时,心还是碎得一塌糊涂。他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低头好似喃喃自语:“你终究……还是不喜欢我。”
韩祈月无奈:“你我之间是鸿沟天堑,许多事情不是喜欢与否就能解决的,郭守燕。”
郭守燕盯着她,明明她就近在咫尺,可却又离自己那么遥远。
韩祈月搁下筷子,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她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只有下狠心才能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郭守燕,你说这些菜肴是鲁地名菜,或许是吧。可我是当真不知道的,也是从来不曾吃过的。鲁地常年征战,尤其是密州到了战况胶着之时,有粥水喝都是万幸了。你看看这些,鸡肉,鸽子蛋,鲫鱼……我哪儿吃得到呢?我过得惯吃糠咽菜的生活,这样的山珍海味,消受不起。
“你包下整座酒楼,又备下酒席,还用了这精致的温菜皿。一顿下来,费了不少钱吧?不管是郭伯父俸禄,你们郭家田庄收入还是你自己的经营,这样花费,都是不经用的。你这样折腾一顿,够平民百姓吃上好几年了。”
这话韩祈月不是第一次说,也不是郭守燕第一次听了。每当郭守燕想对她好时,韩祈月手里似乎总是有棍棒准备着随时敲醒他,告诫他不能贪图享乐,不能荒废虚度人生,就好似和尚念经,道士超度,烦得很。
可郭守燕就是不明白,他为流民施粥亦是做好事,那些钱也都是自己赚来的,为什么就是不能花呢?他花自己赚来的钱有什么错呢?难道流民失所,是他的缘故他要为此负责买单吗?
郭守燕不再接受韩祈月的质问,他出声:“我并非无心之人,可我又为何要为他人的苦难负责?”
韩祈月叹气解释:“不是要你为他人的苦难负责,而是……而是我希望你能……能看看这个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它不仅仅是你眼里繁华的明州城!它……它……”
它千疮百孔,可能会瞬间倾塌。
郭守燕蹙眉望着韩祈月,良久才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与我给你包酒楼庆生有什么关联。”
韩祈月本还想解释的心一下落空,浑身只觉无力,她失魂一笑:“没事了……没事了……”她长叹一声,停顿半晌才说话,“郭守燕……你以后若是得空,即使是不读书,也不要再去那些销金窟……柳家酒楼失火之事牵扯到杭州了就必定不简单,今日是柳家,那明日呢?你也马上要加冠了,成人立业,多想想父母兄长吧。”
韩祈月望向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说了最后一句:“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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