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如留在了柳府,还将自己的名字改了过来,改回了叶林致。
那日从柳府出来时,柳之源又把郭守燕叫去聊了会儿天,再出来时,郭守燕悄悄地瞥了眼韩祈月,却不说话,径直走了。
在袅如入柳府的那日,群玉院的玉红娘子也嫁人了,听说是做了钱公子的偏房。城里的人都说玉红娘子好手段,寻常青楼女子从良的难有直接做偏房的,不做外室就已很好。这玉红娘子将钱公子迷得团团转,连家中正妻也都没放在眼里,可见一斑。反观那死活缠着柳之源不放的袅如,好似中了邪一般,不仅是自己赎身还不停地往柳府凑,虽说柳家有钱,但是柳家三公子都残废了,她还没名没分地跟着他,真是脑子撞了墙,傻了。
韩祈月初听见这话还有些生气,可去柳府探望看见二人一站一坐地赏花时,她便觉得世人的评价也无足轻重了。这过日子,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因着养伤,韩祈月本是上月就要走,一直拖到如今七月还未动身。期间赵伋多次传信,询问她的身体近况,有一次险些又要动身来明州,吓得韩祈月连寄好几封信才把他劝住。
陆悠鹂来看了她几次,带了好些补品,又留下了一本她自己写的书给她作纪念,便启程去了杭州,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她留一口喜酒,喜糖也不能忘了。韩祈月没反驳也没答应,就目送着她乘船远去。
时至今日,她身体大好,郭守燕也无碍,柳之源叶林致二人也修得了个半圆满,看样子是该要离开了。
在此之前,她答应过郭守燕坦诚之事,也应当要做到了。
她收拾完包袱,正要开门去找郭守燕,却看见正要敲门的小厮。
韩祈月奇怪道:“何事?”
小厮笑得一脸讳莫如深,搓了搓手道:“秦娘子今日不去柳府吧?”
“不去。”
“梁府也不去吧?”
“不去。”
“那便好!还请秦娘子在府中稍作等候,等到了晚上,小的带您去一个地方。”
韩祈月不明所以:“去哪儿?对了,郭守燕呢?”
小厮笑而不语:“您晚上就知道了。”
韩祈月不知郭守燕又要作什么妖,绕了一圈郭府都没见到他人影,只好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傍晚。丫鬟们来敲门,给她带了件橘红卷云暗纹纱绸长褙子,一条天青色烟雨山水百迭裙,还有绣着并蒂莲的月色抹胸。这衣裳不像是往日府里换季常做的款式,倒更像是送谁的礼物。还没等韩祈月反应过来,又有丫鬟端着一个楠木妆匣走来,打开一看,珍珠宝串,玛瑙攒珠,鹅黄面靥样样俱全。她有些不明所以,丫鬟们一边笑着一边将她按在了梳妆台前:“秦娘子就好好坐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韩祈月立马挡住一人要拆解她发髻的手:“为什么那么大阵仗?我要去见谁?”
丫鬟们掩面偷笑:“当然是我们二爷啦。我们二爷今日包下了甬江边上的醉仙居,就等和您一起泛舟河上,品酒赏月啦。哎呀,秦娘子您就坐好,我们保证把您打扮得像个仙女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祈月有些昏昏欲睡,又被丫鬟们催促着起身换衣服。这下倒好,不仅是发饰耳坠面靥,就连褙子衣襟袖口,翘头履的鞋尖都有珍珠做以装饰,衬得整个人端庄典雅,熠熠生辉。
丫鬟们远远一瞧,欢喜地拿出镜子照给她自己看:“秦娘子真是貌若天仙,好看极了。”
韩祈月小心翼翼地往镜中看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这样打扮自己,从小如同男孩儿的她,怎样都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盛装的一天。
秦媛媛爱听戏,二人曾经在军营里碰过几面,韩祈月曾听她说起,若是一个女子爱慕一人,便会满心欢喜,盛装打扮地去见那人,看见那人因为见着自己而欣喜的模样,自己也会开心满足。
只是今日的韩祈月,却不完全是欣喜的。
醉仙居临江而建,层高三楼,夜晚灯烛齐亮,远远望去如同浸润在云海月色中的琼楼玉宇。今日七夕,河埠头多是少男少女相聚放河灯,沿街亦有各色小吃摊收拾摊摆设,人们相携欢闹,美不胜收。
韩祈月下了马车,抬眼看去,入目是行书飞逸的“醉仙居”匾额,两旁立着威武的石狮子,酒楼旌旗在夜空中飞舞,灯笼晃动,如同明星荧荧,流火翻飞。
酒楼的小厮笑着将她引入,自己却又退了出去。她一个人踱步进入酒楼中央,四处三层凭栏圈出天井一方,她仰头看见屋顶上方的百鸟朝凤图。
“媛媛。”
韩祈月回头,郭守燕立在露台上,一袭丝绸青衣,腰间佩玉,发带微风轻拂,他执着玉扇,星月之下,如同落入凡尘的谪仙,可他一笑,又像是游戏人间的风流公子,让人又想亲近又怕亲近。
郭守燕朝韩祈月招招手,转身去拉河边的纤绳。
韩祈月走出酒楼,走上露台,惊讶地看着他拉船:“你做什么?”
“醉仙居可不止这一处,你看那儿!”郭守燕笑着指给她看,“那儿的江中洲也是醉仙居,只这儿的码头能过去,我们去那里。”
韩祈月有些害怕坐船,她稍稍退了一步:“我……不习惯坐船。”
郭守燕犯难了:“可……可这儿没厨子啊……对了!”他跑进酒楼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上捧着几颗橘子,“这个你船上吃,我来撑船,保证不让你难受!”
韩祈月笑着接过,扶着郭守燕的手上了乌篷船。他立在船头,撑着竹篙,衣袂轻扬。岸边的喧闹逐渐离他们远去,那些火光渐渐成为江边萤火,明明灭灭地闪烁流动着。
船只靠岸,橘子已被韩祈月吃得只剩下半个,郭守燕确实撑得平缓,加之今夜无风,江上亦没有风浪,是以韩祈月一点儿也不难受,甚至脚步轻盈,一脚跃上了渡口。
她将一半的橘子递给郭守燕:“多谢。”
郭守燕从善如流,笑着接过塞进嘴里。
江中洲远离长街,很是安静,弦月下能听见蝉鸣蝈叫,岸边萤火虫聚拢散开,如同小火苗装点夜色。地方不大,也仅能容下一座楼阁。韩祈月抬眼看去,那楼阁显然是提前装饰过的,绸带飘散,屋檐飞甍上还挂着各色风铃和样式各异的花灯。
水天一色,平静的江面映着薄云飘动,星辉漫舞的夜空,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出是在人间还是天宫。
郭守燕已经走上了石阶,向她伸出手掌:“来,我带你进去看看。”
韩祈月看了看那只手,想要推掉,却被郭守燕反手一把抓住。
郭守燕没有回头,只拉着韩祈月往阁楼走:“我找来了明州城最好的厨子,给你做了密州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二人走进阁楼,只见一张圆桌摆在正中央,旁边放了几个方形瓷器。郭守燕上前揭开盖子,是底下盛着热水,上头放着新菜的温菜盒。他一盘一盘地将菜式拿出来放在桌上,奶汤鲫鱼,象眼鸽蛋,芙蓉鸡片,拔丝山药,蜜汁梨球。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鸡鸭鱼肉时蔬果鲜样样具备,甚至还冒着腾腾热气。
一路行来太多的惊讶,韩祈月如今看见这架势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她缓缓抬眼,问道:“这么大阵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郭守燕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将象牙箸递给她,笑话道:“你莫不是傻了,今日是你生辰呀。”
生辰?韩祈月微微一愣,自己的生辰明明是在腊月啊?
等等,七月初七,好像是秦媛媛生辰来着,此前还在密州时,二人偶有交集还提起过一二。
韩祈月回问郭守燕:“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我娘的。”
韩祈月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叹了口气:“郭守燕,我不是秦媛媛。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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