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清晨，郭守燕让人备了纱布和朱砂，假装染血的绷带缠在身上。韩祈月奇怪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能没事儿人一样的进去啊，也得惨一点，不然又会被轰出来的。”

韩祈月怀疑：“真的管用？”

“放心，管用！”

三人又到了柳府，小六将韩祈月和袅如引到偏屋，郭守燕则是站在柳之源的屋外敲了敲门：“之源，是我。”

屋里良久没有声响，里头的人半晌才道：“出去。”

郭守燕倚着门，咳嗽了两声，佯装喘着粗气：“我身体也没好呢，就来看你一眼，看你一眼我就走。”

小六站在郭守燕后头，咽了咽口水，见柳之源沉默，轻声劝道：“郭二爷，要不我们就走吧？”

郭守燕抬手制止，又朝里头说道：“你我二人相识一场，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再见一面你都不肯吗？”

韩祈月和袅如立在偏屋的门口，听见这话都惊讶地面面相觑——这家伙还真是什么话都张口就来啊。

还是沉默，就在众人以为柳之源不会回应时，屋里传来一声重叹，他无奈道：“你进来吧……”

小六欣喜地几乎要落泪，连忙抬手示意，极力压抑着自己兴奋的声音：“郭二爷快请！”

郭守燕朝韩祈月二人点了点头，推门进屋。

袅如双手攥在一起，不安地问韩祈月：“秦娘子，您说郭二爷您说通柳公子吗？”

韩祈月抱臂倚在门框上，远远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看造化吧，熬过去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熬不过去……那也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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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门窗紧闭，里头皆用黑布蒙着，透不进半点光亮。地上是细碎的陶瓷渣子，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柳之源披散着头发，佝偻着坐在榻上。他没有正眼瞧郭守燕，只是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看完了？看完了就走。”

郭守燕哪是这容易被赶走的人？既然让他进来了，不达目的他是断不会离开的。

他托着腰，长叹了一口气，颇为吃力地走到柳之源榻边坐下。柳之源偏过头不让他瞧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像是避瘟神一般收回自己的手，半点不让郭守燕碰到自己。

郭守燕打量他一番，又是叹气，突然“哎哟哟”地叫起来。

柳之源不耐烦道：“你自己都还这样，何必来我这儿讨嫌，你走吧。”

郭守燕摆摆手：“我不走。”他瞥了眼微微隆起的被子，抬眼就看见柳之源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吓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什么？我从今往后就是残废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了，你还看我做什么？你看我腿做什么？”

郭守燕被逼问地节节败退，却立马回过神来反驳他：“那我如今整个背没有知觉，你又瞧我做什么？”

柳之源一愣，问道：“你……你怎么了？”

郭守燕一看有回旋的余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道：“被人砍的。”

柳之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眉目看着郭守燕：“砍的？”

“对，这么长的朴刀，还有暗器，要不要瞧瞧我身上的疤？”郭守燕抬手脱衣服，他露出里头殷红的纱布，柳之源一把拉住，将他的衣服重新整理好。

柳之源攥着郭守燕的衣襟，抖着嘴唇：“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红的？”

“这伤哪有好的那么快的？你是没瞧见我那日穿得那件衣服，血都染透了。”郭守燕又开始瞎掰，“兄弟，你我都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死生亦大矣，但是只要活着，什么事情都是小事情。”

柳之源噤声，他松开郭守燕的衣襟，退让垂下双手，嗫嚅着嘴唇：“可我走不了路了，我再也不能是曾经的柳之源了。世人，必定拿异样的眼光看我，看我这双腿……”

郭守燕一边叹气一边替他梳理凌乱的长发：“你呢，只要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即使是坐轮椅，那姑娘们也绝不会向你投来异样的目光。何况……”他话未完，只听小六敲门。

“三爷，该吃药了。”他说得战战兢兢。

郭守燕望了柳之源一眼，征求意见：“让他进来？”

柳之源不答话，郭守燕只好朝外喊道：“进来吧。”

小六打开门，低着头不敢看柳之源，弯腰低头疾步走近，将汤药端到柳之源面前：“三……三爷，喝药。”

柳之源侧头盯着小六，眸色越来越深：“你为何不敢看我？”

“小的……”

“我这副样子就如此的令你们生厌吗？”

“小的，小的……”

这支支吾吾的言语在柳之源听来就如同谩骂一般，他咬着牙，一手掀翻药碗。

眼见着药碗要淋头砸下，突然破空一颗石子正中碗底，偏了方向，小六逃过一劫。

三人朝屋外望去，韩祈月黑脸瞧着柳之源不说话，袅如则是端着一盘杏脯，眸中含泪。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柳公子。”

柳之源像是才看清来人，立马将头扭向另一边，疯狂地往里爬：“别过来！”

袅如拼命忍着眼泪，轻轻地走过去。郭守燕和小六起身给她让出位子，她放下杏脯，瞧了一眼地毯上被药汁污黑的斑渍，对着柳之源的背影道：“我们不喝药，我们吃蜜饯，好不好？”

韩祈月轻轻咳嗽，将郭守燕和小六二人招了出来，又合上了门。

她将郭守燕拉到一侧询问：“劝得怎么样了？”

“情绪应当是比之前好多了，只是……此起彼伏的，还需要人多陪他说说话啊。”

韩祈月叹气：“他如今这样，我就怕他发起脾气来会伤了袅如。小六你多瞧着点。”

“小的明白。”

韩祈月又对郭守燕道：“我们去找柳老爷吧，袅如的事情还是需要同他讲的。”

“无需多言了。”

二人回头，恰巧见着柳老爷步入院中，他其实年纪不大，却是鬓已微霜，想来柳之源经此一遭，他也是心如刀割，心力交瘁。

“守燕，秦娘子，多谢你们了。”

郭守燕行礼：“伯父言重了，为朋友，这是应该的。”

柳老爷拭去眼中泪，叹气摇头道：“这孩子如今这样，我也不求其他的，只求他平平安安度过余生，便知足了。”

韩祈月细细思忖一番，又望了眼紧闭房门的屋子，开口道：“要是……事情有转机，柳之源他能重新振作起来呢？”

柳老爷听见这话，眼中瞬有光华：“秦娘子此话作何解？”

“柳之源有一红颜知己想必您也是知晓的，那女子此刻就在屋里。我知道自从他卧榻之后，脾气就变得古怪易怒，但那姑娘进去很久了，柳之源他……没有闹。”

“秦娘子的意思是，那女子或许是我儿的解铃人？”

“您且等那姑娘出来看看。”

柳老爷仿佛是找寻到了什么生还之法，他走到房门前，有些焦急却又不敢敲门，来回踱步良久，又过了好半晌，屋里传出袅如的声音：“小六，再去煎一碗药来。柳公子要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