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祈月郭守燕二人走到府外,看见袅如一身荆钗布裙,穿着水绿长衫和月牙百迭裙,长发也是简单绾起,留了一把垂在胸前。她未施粉黛,双眼微肿,挎着布包立在角门侧边,食指绞在一起,低着头躲着。
韩祈月上前喊了她一声:“袅如娘子。”
袅如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眼泪簌簌落下,连忙牵起韩祈月的手:“秦娘子!秦娘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日真的多谢你了……”
韩祈月笑着摇摇头:“我不可能见死不救,你身子怎么样?”
袅如拭去眼泪:“得遇三位贵人,袅如没有大碍。只是,只是柳公子他……”她抿了抿嘴,忍去眼泪,“他为了救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我心里……”
韩祈月见她又要哭,连忙安慰:“你别难过,至少命是保住了。只是他心里这个坎儿……”
“我知道!我就是来陪他的!”袅如紧紧地抓住韩祈月的手,“秦娘子,你帮帮我好不好?郭二爷,您……您帮帮我。”
郭守燕本是立在后头,看见袅如向他望来,也不好在做事外人,走上前道:“你是不是来了很多次了?”
袅如点点头:“是……柳公子为了我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我说什么都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只是……只是柳府的人不要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柳府的人不来追究我已是大恩,我不该时时刻刻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我,可我放不下柳公子。郭二爷,您帮帮我吧,好吗?我已经给我自己赎身了,您能不能帮我告诉柳老爷,我不求其他,不求钱财不求名分,我就只想留在柳公子身边照顾他!”
郭守燕望了一眼身边的小六,问道:“你们家三爷知道这事儿吗?”
小六低头瘪嘴:“三爷知道,也是三爷授意的……跟这位娘子讲了,这娘子不听啊。”
袅如连忙抓住小六的手:“这位公子您让我见见你们家三爷吧!好吗?我有话跟他讲。”
小六连忙抽开手,拒绝:“娘子你就饶了我吧,三爷说了,要是再传话就把我卖了。我可没别的去处了!不然,不然你让郭二爷收留我,那我就去传!”
郭守燕听见这话,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去吧,我收留你。”
小六一听又变成了苦瓜脸:“二爷您就别逗小的了,我是真不敢。”
郭守燕笑了:“逗你的,先缓两天,改日再来。告诉柳之源,袅如娘子赎身了,没有去处,我们先带回郭府,让他放心。”
小六应声,三人上了马车。韩祈月叹了口气:“柳之源不能这样颓废下去,若一直这样,这条命怕是会白白捡回来。”
袅如听见这话心抽抽,吓得一把握住韩祈月的手,满脸的泪:“那怎么办?秦娘子那怎么办啊?我……我不去郭府了,我现在就去柳府,哪怕是他们柳家的人打我,我也不走了!”
“你先别去!”二人齐齐制止住她。
“他刚醒没多久,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们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他。你们放心,过几日我一个人去看他。”郭守燕说。
韩祈月一脸为难:“行吗?”
“放心吧。”郭守燕说得信誓旦旦。
三人到了郭府,从角门进,韩祈月拉着袅如悄悄跑进自己的屋子,没惊动任何人。
她合上门,绞了面巾递给袅如:“袅如娘子,擦擦脸吧。实在对不住,这样偷偷把你带进府。只是最近多事之秋,郭府也是鹤唳风声,要是让郭伯父知道我们带生人入府,那才是大大的麻烦。为难你了。”
袅如擦干净面庞,笑着摇头:“二爷和秦娘子能这样帮袅如,袅如已是感激不尽,怎还会有其他微词。”
“近几日你就与我睡一间,我的院子里没什么丫鬟,也就早上侍弄花草的人。他们知我习惯,不会来扰我,你且放心。”
袅如心情稍有平复,听见这话也是颇为好奇:“秦娘子,不瞒您说,起初在船上见您,妾身只当是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可那日您闯入火海将我们尽数救下。妾身就知道曾经是小看您了。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传闻郭二爷的未婚妻子是密州的大家闺秀,可您……”
韩祈月本还在倒水的手一滞,那日事出突然,又是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身手去救人。可当时围观之人甚多,郭柳二人以及袅如也是亲眼所见,这根本瞒不下去,如今酒楼之事未完,郭易行尚没有时间来盘问她,赵慈安也是心疼她和郭守燕的身体是以没有询问,可此前有郭守燕,如今有袅如,之后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问她,到时候能不能瞒住又是另一说。自己不重要,若是拖累了郭家,那她真是万死难辞。
韩祈月转身朝着袅如笑了笑:“我爹曾经是在军营谋职的,我也从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在你们看来是厉害的功夫,可习武之人看来,根本不成气候。”
袅如似是明白,点点头:“看来他人所传,也不尽是对的。”
韩祈月心虚,却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袅如接过韩祈月的水,喝了一口。甘甜的热茶滑入喉中,温暖了肺腑,她长舒一口气,看着韩祈月,郑重道:“秦娘子,多谢你和郭二爷。你也知道,我们这些风尘之中的女子总是为人看不起的,你和郭二爷能这样待我,我真的很感激。”
韩祈月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笑道:“你别担心,先在这里住下。郭守燕与柳之源素来要好,那边的事放心交给他。”
袅如双手握着茶盏,眼泪不知怎的又出来了,她抽抽搭搭:“秦娘子,我……我曾是西京人。我其实……不叫袅如,我叫,叫叶林致。”
“你……也是南渡来的?”
袅如点头:“我们家本是西京十分有名的蜜饯果子商,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父母健在,姊妹和睦。我也本已议亲,奈何家国罹难,我们也只能家破人亡。我父亲为了保护我们,死在了西京,妹妹也在逃亡路上没了。我们初到明州,水土不服,母亲生病卧榻,我没有钱财,只能委身群玉院……只是母亲也没能……”
她还没说完整个故事,眼泪便又落下,整个人紧绷着:“母亲走的时候,我本也想了结性命,只觉天大地大,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柳公子。
“他把我从水里救起,边哭边骂我,说后悔救了我,因为他自己差点被淹死。”袅如笑了,“可他看见我哭,就又不骂我了,还从怀里拿出蜜饯来哄我。可那蜜饯早就被水泡湿了,根本不能吃。他就又怪我,说这是给他外甥买的,这下没了,他外甥又要跟他闹脾气,就要我赔。
“我可气了,你说我一个将死之人,我为什么还要管你蜜饯能不能吃?可他就是不让我走,非得让我赔他蜜饯。那时候我没有钱,买不起那些东西,只好回去自己做。可他竟然说我做的蜜饯不好吃!我是得了我父母真传的,全西京的人都说好吃,怎么可能到了明州就不好吃呢?
“我就不信,和他争辩,他却不依,说改日还要来。后来他来群玉院,也都会来见我,旁人见我有这样的恩客,也就不敢欺负我,鸨母待我也好。然后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想寻死了,就想天天见着他,就想……天天做蜜饯给他吃。”
袅如沉浸在回忆,忽然抽离,看见韩祈月笑望着她,不好意思道:“说了那么多,是不是有些啰嗦?”
韩祈月笑着摇摇头:“相反,我更坚定了想帮你的心思。起初我不知你和柳之源的过往,只当你是想报恩。可这报恩,一年两年能坚持,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呢?能坚持吗?若是你现在留在柳之源身边,往后熬不住了就离开他,那不管是对你还是他,都是伤害。”
袅如立即摇头,面上恳切:“秦娘子,我不是一时兴起,也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我……我是真的爱慕柳公子。现在的我是万万配不起柳公子的,我本还怕你们觉得我乘人之危,因柳公子这副模样才急不可耐地想进柳家门。可我真不是,我就是……我就只是想陪着他,想陪他一辈子!”
韩祈月揽过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我明白,你放心吧,你们两个能遇见,是彼此的因缘,也是彼此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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