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祈月一早就做足了准备,她知道此去必定会遇见郭守燕,与其二人僵持别扭,不如率先打破僵局,日后在书院的日子也好相处下去。
她先发制人,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许公子。”韩祈月的眼神移到郭守燕身上,表情有些好奇,转头问许璩,“这位是?”
郭守燕心里“咯噔”一下,也只好装作二人不认识,行礼道:“在下明州郭守燕,字北荆,有礼了。”
韩祈月突然惊讶,疾步下楼站到郭守燕面前,上下打量他:“郭守燕……阁下的母亲可也是赵氏?”
郭守燕不知道韩祈月来这出是什么意思,便也顺着她说下去:“正是。”
“我是你在临安的远房表弟赵亓越啊。”韩祈月说得自然,郭守燕都差点信以为真。
他眨了眨眼睛,立马反应过来:“哦哦哦,我听母亲提起过,提起过……”
“只就小时候见过一面,表兄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韩祈月笑了笑,转头对许璩道,“二位都是要去万松书院吧?我们一路同行,如何?”
许璩也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郭守燕怎么也没想到久别重逢,他们竟然还能自如地说话,难道就只有他一人心中难受,辗转那面吗?为什么韩祈月能那么理所应当地同他玩笑说话,难道她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吗?
郭守燕心里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整个人有些恹恹。再看向韩祈月,她与许璩正聊着天,全然没有顾及到他,心中更是憋闷,开口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们二人去吃吧,我先回屋了。”
许璩问道:“郭公子哪儿不舒服?可要在下帮你看看?”
郭守燕连连摆手,他巴不得两个人赶紧消失在他眼前:“不必了,歇息一会儿便好。”
韩祈月不说话,就看着郭守燕一人走进屋子。她拍了拍许璩的肩膀:“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伙房,随意寻了处座位落座。许璩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筷子与桌面,看见韩祈月望着他,笑道:“家中自小都是如此教的,赵公子莫要见怪。”
韩祈月摇摇头,笑道:“不会,初见许公子便知气度不凡,定是官宦人家出身,家教严苛又讲究,没拿出来自备的碗筷就已经很好了。”
许璩失笑:“赵公子有所不知,在下曾经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后来被人嫌弃,不得不改了而已。”
韩祈月好奇:“哦?还有此事?”
许璩脸上笑意不减,反倒更深:“此去万松书院,你便会看见她了。”
他们的菜上齐,韩祈月赶了大半天的路,饿极了,一碗面吃得“吸溜吸溜”得响,连汤都喝了见底。
许璩看着她笑:“赵公子当真是饿了。也不知郭公子身体如何了,不如我们一会儿去看看他?”
韩祈月早知郭守燕是装出来,便也不想让他难堪,说道:“表兄既然不想让人探望,那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一会儿我给他送饭去。”
许璩也觉得妥,便不再说什么,转而又问:“赵公子与郭公子,是表亲?”
韩祈月点点头,说得镇定又自然:“是,远房表亲。我父亲与他母亲是堂姐弟,我爷爷与他外公是嫡亲的兄弟。只是当年我爷爷在北地参军娶了我奶奶,便在那儿定了居。两家人天各一方也不常走动,这回北地沦陷,我匆匆而来,找了临安的亲戚投奔。
“曾借着爷爷的光得了万松书院读书的名额,也不好荒废了。所以临安的亲戚替我做了新的户籍,让我继续来读书。”
许璩没听出任何破绽,只是叹气点头:“是啊,战乱连年,也是辛苦。不过终归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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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守燕在房间里望着窗外西沉的太阳,江面宽广,间或有一两座江中洲点缀其间,白鹭飞鹤遨游,绵云烧成火焰。他叹了口气,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小憩。
韩祈月与许璩二人用餐回来,各回各的屋子。韩祈月却是不着急走,她等到许璩把门关上,又折返回伙房拿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着揣在袖子里走到郭守燕房门前。
她刚要抬手去敲,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他们二人虽搭了话,但是心中彼此的疙瘩并未解除,连见个面都别扭,如今还要自己去给他送吃食……
韩祈月在屋外犹豫起来。
可若是不吃,以他的胃口必定又要起夜去伙房吃宵夜了。
韩祈月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将东西给他,只见一旁走来一个小厮。
郭守燕被敲门声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外头已然天黑,只有远处还有星星灯火,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映在江面如同璧玉。
“谁啊?”他边伸懒腰边走过去开门。
那小厮站在屋外,端上两菜一汤还有一碗饭,笑着对他说:“郭公子,您的菜。”
“我没点啊……”郭守燕十分疑惑。
“有个紫衣服的小公子说是给您的。”
“紫衣服?”郭守燕震惊,“是不是瘦瘦的,也不是很高的那个。差不多……到我这里。”他比了比自己的耳朵。
小厮点点头:“对,差不多就这么高。”
郭守燕难言心中的兴奋,他笑着接过那些菜,又随手打赏了小厮几两碎银子,端着就进了屋。
豆腐鲫鱼汤,醉蟹还有带豆,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明州菜,也是郭守燕常在家里吃的。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郭守燕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没准是她随口让厨房炒几个明州的菜呢?没准她就只是让上菜,而伙夫恰好知道他是明州的?
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韩祈月帮他叫了晚饭,就足以让他开心一整天了。
她还是挂念自己的。她也并非如同面上这般,冷心冷性。
她就是装的,嘿嘿嘿。
郭守燕雀跃地怀揣着甜蜜,将饭菜一扫而空,擦了嘴,端着空盘子放到屋外。
他正想着去甲板上散散步,却见花船上的烛灯一应俱灭,船舱里瞬间黢黑。郭守燕眼睛无法辨清方向,一个踉跄绊倒在门槛上,“咚”得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啊……”郭守燕骂骂咧咧地起身,一边揉着膝盖一边喊人,“小二!船家!这灯怎么灭了啊!”
四下寂静,无人回应他。
船舱都开着窗,却是无风吹过。郭守燕奇怪,借着月光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只见花船停在一条宽河的当中央,四下水雾重重,居无人烟,烛火皆灭,只有天上的月亮借光照路。
秋日河上的夜晚有些凉,阴森森直逼到郭守燕的骨髓里。他有些害怕,被激起一身寒毛,摩挲着双臂就要往屋里退。
身后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嘴巴捂住。
“呜呜呜——”郭守燕的尖叫被淹没在喉咙里。
韩祈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是我!你喊什么喊!”
郭守燕瞬间冷静,他微微转头,看清站在背后的确为韩祈月,这才松懈下来。
韩祈月松开他,又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念叨:“有人上船了,先进屋。”
郭守燕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十分听话甚至有些享受地被拉进屋。韩祈月只给门留了一条缝隙,从中窥探。
她抽出袖中匕首,回头朝着郭守燕抬了抬头,示意他躲到衣柜后面。
郭守燕其实很想陪着她,可他仍记得柳家酒楼的惊险和自己是怎样拖后腿的,便也顺从地站到衣柜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张望着韩祈月。
月光照出人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一个,两个,三个……
啧。韩祈月在心里那叫不好,那么多人,船上又都是书生,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也不知这群人到底是要劫财还是劫船。
下来的一行人足有七八个,各个魁梧高大,身材不像是养在山水之间的江南人。有执剑的,有挎刀的,黑夜中唯有一双眼睛明亮,他们穿着夜行衣东张西望,脚步轻巧,都是练家子。
韩祈月心里惴惴不安,回头又看了一眼郭守燕,只见他也看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棍,也屏息静待,神色紧张。
韩祈月心中颇为无奈,又瞧见那半开的窗迥,立马转头对郭守燕示意:一会儿打不过,自己跳下去!
郭守燕见韩祈月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心领神会,点点头:放心,我绝对能帮上忙!
韩祈月见郭守燕目光灼灼,也不知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行人聚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便分头行动,有人朝他们这间屋子走来。韩祈月起身往房门旁边侧了侧。
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夜风穿堂,拂在韩祈月微微汗湿的碎发上。她闪身一把绞住来人的双手背在身后,用膝盖顶着他的背后解了蹀躞带绑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郭守燕都没看清,韩祈月就已经将门踢上,捂住了那人的嘴,匕首横在脖间,与他对峙。
郭守燕连忙冲了出去,双手握着棍子,憋着声质问:“你们是谁!来船上做什么!”
那人不回答,还拼命地挣扎着。
韩祈月提了提手,匕首的刀刃又逼近那人脖颈几寸:“说。”她的声音冷静又无情,好似不是开玩笑。若他骗他们,她当真会一刀刺过来。
可那人还是咬牙不语。
韩祈月不想将更多人引过来,不想动粗,便又和缓了语气:“我不看你的长相,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前来的目的,若是不伤及他人性命……我也不动你。”
那人犹豫再三,只憋出几个字:“我们只为钱财。”
韩祈月冷笑:“只为钱财带什么兵器?若是别人不给,你们不还是要抢!”
那人又不说话了。
韩祈月不耐烦,朝郭守燕皱了皱眉:“搜身,看他身上有没有兵器。”
郭守燕有些害怕,此前帮韩祈月挡暗器纯属头脑一时发热,后来救回来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这回又让他搜身,郭守燕有些不敢。可韩祈月就在眼前,他可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郭守燕硬着头皮放下棍子,伸手在那人的身上摸来摸去。
袖口藏刀,怀里藏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韩祈月有些奇怪,怀疑郭守燕搜查不仔细:“你确定没别的了?”
郭守燕发誓:“绝对没了,里里外外我都看遍了。”
韩祈月望了那人一眼,又发问:“说实话,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就怕自己给赵伋添麻烦。本就因为不想让赵伋与她搭边,出门时还特意走远了再搭船。若是在这里被人抓住,亦或者抓回了大内带到皇帝和惠卿面前,那不仅仅是她,就连赵伋都难逃此劫。
她本想下杀手,可郭守燕还在此,她根本不可能无视他动手,只好不停地逼问。可这一串稀奇古怪的事情让她也有些猝不及防。她示意郭守燕拿起那把小刀看看。
郭守燕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突然道:“这柄小刀……好像未曾开刃啊。”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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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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