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看二人的相处奇怪，想再问却又怕被韩祈月骂，只好变了话题：“那日密州城破，你去哪儿了？”

韩祈月拨了拨火堆：“南下，去了明州。”

方乾上下打量她，见她穿着得体，不像是落魄无依的样子，又问：“然后呢？你在明州待了多久？怎么又来杭州了？”

“说来话长，在明州待了一段时间后……”韩祈月余光瞥了瞥郭守燕，没细说，“我就去找了赵伋，刚从那儿出来。”

郭守燕听见这话，心忽然像是被油煎了一般，他早知是这样却总抱有一丝侥幸。如今听当事人直接说出来，心中十分不好受，他忍不住问道：“你……你去那儿做什么？”

方乾最喜欢看戏，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立马接话：“阿皎与明王殿下是钦定的姻缘，去他那儿怎么了？”

郭守燕自知理亏，不得不闭上嘴。

韩祈月就看不惯方乾欺负人的模样，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也不只是说给谁听：“我退婚了。”

方乾也是不惊讶，他瞥了眼坐在角落的郭守燕，只见他先是震惊，而后慢慢欣喜，想抑制唇边的笑却是没忍住。他急忙端起酒杯将自己的笑意隐在杯后。

“以你现在的身份，靠明王殿下是最好的打算，何苦呢？”

韩祈月知道方乾故意找茬刺激郭守燕，她哼了一声：“真蠢假蠢？我要活命，他不需要活命？他替我安排去了万松书院，我会先在那里待一阵子。”

“当真？”郭守燕本不想打搅他们，可听见这句话就忍不住了。

韩祈月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她又转头问方乾：“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方乾坐到韩祈月身边，伸手烤火，无奈笑道：“城破那日，我本想与将军一同战死，奈何没死透，就和一些兄弟们从乱葬岗里逃了出来。几经辗转，跟随流民来到了南方。

“刚开始流民众多，为求得一方之所，时常会聚居斗殴。我们同一起来的百姓们住在一起，渐渐熟络起来。可有一天，有个恶霸来我们住的地方抢人抢地盘，还打伤了老人妇孺。我们兄弟气不过，也动了手。

“兄弟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血性未减，没几下就把人打趴下了。我们追到他的老巢，就是这个漕帮，又打了一架，他们打不过我们，就把这个漕帮拱手相让了。所以如今住在这里的，除了我们南下的一些兄弟，还有原先漕帮愿意留下来的和与我们同吃同住的父老乡亲们。”

郭守燕对这些事为所未闻见所未见，只在戏曲话本中窥得一二，他听得认真也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方乾瞥了他一眼，又道：“只是我们这个漕帮本就不为官家所容，日常捕鱼除了供自己吃用还得拿到街市上去卖。帮里老人妇孺多，这时节又近冬季，棉衣药品粮食的开支太多，所以我们不得不……”

韩祈月瞧着他：“这是第几次了？”

“才第一次我就遇见你们了。”

韩祈月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时运不济，落草为寇，也是唏嘘。她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交子递给方乾：“你们先用着，等熬过这个冬天，去杭州城里找些正经营生，或者找个码头，去官府那里登记成正规的漕帮，这样才好活下去。”

方乾看着那张银票，没有推辞，接过后又问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就在万松书院带着读书？”

“不，我去万松书院只是权宜之计。惠卿如今势大，太子无能被攥于手心，他们步步紧逼，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韩祈月看向方乾，问得郑重，“密州之仇，我势必要报！”

她抬起双眼，盯着方乾问道：“我问你，当时父亲求援，明明援兵已经在半路上了，可为什么又不来了，反倒说父亲私通金人，诱兵深入呢？”

方乾听见这话，警惕地看了一眼郭守燕。韩祈月挥手制止：“他什么都知道，不必瞒他。”

“你连这都告诉他了？”

“他……他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必避讳。”

方乾虽说不放心，但还是听了韩祈月的话，继续说：“当时将军是让陈序言去搬援兵，你也认识的，就是那个被将军救下的跛子，路走不利索，但是骑马很快的那个。”

韩祈月记忆当中是有此人，只是这人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就喜欢跟在他们后头看他们玩笑训练，有时他去找他玩也会被他匆匆躲过，也就只有自己父亲才能让他开口说几句话。

韩祈月点点头：“我记得，不高，黑瘦黑瘦的一个人。不喜欢住拐杖，就在自己脚脖子旁捆了根木棍。”

“对，就是他。当初他想上战场，但是将军没让他上。本来也是情理之中，你说一个跛子去打仗，那不就是去送死吗？后来将军也觉得对不起他，加之他骑术不错，就让他去送军报了。”

“你的意思是……”

“只是猜测。你可能不知，这个陈序言自从送了军报后，再也没有回过密州，如今已是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了。”

“一个跛子做殿前副都指挥使？”郭守燕惊诧。别说郭守燕了，连韩祈月都是未曾料到这样的结局。

“对，所以你们二位既能去万松书院，临近宫城，不如多留意一下他。”

天将明，韩祈月钻出帐篷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淡淡泛青。她摸了摸郭守燕的衣服，被火烤得半干，便收下来递给他：“换上吧，我们要上路了。”

方乾走过来递给她一枚雕刻奇特的哨子：“这是我们漕帮的信物，我们的人都识得这个。你此去万松书院离皇权太近，务必小心，若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韩祈月小心翼翼收起哨子，抱拳拜谢。

方乾摆摆手，笑道：“以前总是同你玩笑，如今是想玩闹也没兴致了，愿你能达成心中所想。各自安好。”

郭守燕换了衣服从帐篷里出来，他还松散着头发，手里拿着银制发冠，朝韩祈月喊道：“走了？”

韩祈月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上前把他按在石头上，替他绾发：“你这样回去必定穿帮。”

她纤细的手指穿梭在郭守燕的发间，温暖的头皮偶尔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郭守燕有些紧张。韩祈月替他绾好发，戴好发冠，还不忘抽出几根放到额前，制造出一种逃跑时因为慌张而凌乱的样子。她走到郭守燕面前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这儿走到西湖要多久？”韩祈月问道。

“不远，晌午之前必定能到。”

她了然，转头对郭守燕嘱咐：“等一会儿到了，我们就演戏。”

“演我们被水贼掳来，然后拼命逃出来的戏？”

韩祈月赞叹郭守燕的悟性：“对，就是这样。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报官之前赶到，现在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