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祈月连日来被四书五经教训得头疼，如今来了武科，让她好不开心。她早早地洗漱完毕，束袖绾发，就等上课好好摸一摸兵器，活动活动筋骨。
武科不同于文科，万松书院的先生是正儿八经从战场上下来的校尉，面上还有刀疤，眼神凌厉，可学子们大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见着这样的先生一时有些害怕，都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那先生也不介意，双手负在身后，身板硬挺，眼神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沉声开口道：“我是你们武科的先生，姓张名先。我这人脾气爆，也不会说好话，亦知道各位公子都是世家大族官宦子弟，但规矩就是规矩，立了就不会改。谁要是怕擦着碰着就不好好练习，给我扛着满水的水桶爬山，听明白了吗！”
“明白……”稀稀拉拉的应和。
张先目露不悦，又喊道：“这是要死了吗！大点声！”
“明白！”
郭守燕无奈地摇摇头，肩膀顶了顶韩祈月：“这课我可得靠你了。”
“放心吧，若要对打，你与我一组便好。”
有韩祈月的保证，郭守燕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思。
张先在人群中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当中，谁是从密州来的？”
韩祈月微微一愣，又听张先道：“你们当中有个祖上在密州从军的，谁？站出来。”
这说的好像是她？
“好像叫什么……赵亓越？站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回头看她，郭守燕也有些不明所以，韩祈月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没事，抬脚走到校场正中央。
张先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她纤细，有些难以置信地笑道：“你就是赵亓越？”
韩祈月点点头：“正是学生。”
“好。”张先转身走到武器架旁，挑了一柄长刀转过身盯着韩祈月，“会使刀吗？”
“都会。”
“都会？”张先颇为惊讶，“小子，若真有能耐就算了，若是打肿脸充胖子，日后不好下台啊。”
韩祈月勾了勾嘴角，伸手接刀：“请赐教。”
张先看她模样认真，哼哧一声，甩手就将刀扔了过去。韩祈月方才接住，只见张先人已窜了过来，长枪尖矛直刺，韩祈月身形柔软闪身躲避，挥刀反攻，一时之间白光凛冽，兵戈碰撞，目不暇接。
韩祈月力量不及却灵巧有余，常化险为夷却又让人捉不住破绽，张先看出她的套路，长枪一转，不再一味地进攻，他退让一寸，伺机让韩祈月攻来。她果然着了道，未知那是陷阱，提刀砍去。张先侧身一躲，捻住刀刃，另一手将长枪横在韩祈月的脖间。发丝削寸，韩祈月败下阵来。
张先本也不期望这些公子哥们能有多少能耐，只是随便挑了个应当会武之人来切磋切磋，不承想却是个练家子，功夫竟是不赖。
二人退开，韩祈月抱拳：“领教了。”
张先只道是自己先前小看他了，赞许地点点头：“赵公子功夫不差，若能勤加练习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韩祈月笑笑：“多谢。”
原先看热闹的学子们都被方才的比试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子才回过神来窸窸窣窣地低头讨论——
“没想到这姓赵的功夫竟是那么厉害。”
“看来先前她与宋公子打架，是放了水了的……”
“啧啧啧，都不好惹啊。”
郭守燕虽知她会武也见过她用武，但是再见她飒爽英姿舞动弄枪，还是会不由得赞叹和心动——这姑娘真是太特别了。
张先对韩祈月道：“你自己选个对手吧。”
韩祈月闻言一愣，将目光瞥向人群。惠懿站在其中，微眯着眼，盯着她。
韩祈月举起刀：“他。”
张先顺着刀尖的方向看去，心中惊奇，转头再三确认：“惠懿？”
韩祈月点点头：“对。”她朝着惠懿扬了扬下巴，“会武吗？”
众人皆知他们的过节，听韩祈月点他，不禁都倒吸了口冷气。
张先皱了皱眉，问道：“会武吗？”
惠懿没说话，径直走了出来，从张先的手中接过长枪，面对着韩祈月抱拳：“略懂一些，请赐教。”
韩祈月也没应声，拿着刀转了转手腕，寒光逼人，一如她眼中的神色。
二人都不再说话，秋风肃杀，卷起枯黄落叶，韩祈月先发制人，手中的刀一如被狂风吹散的秋叶四下席卷眼花缭乱，惠懿只是学了些皮毛没有过多的实战经验，一时间落了下风，抵挡吃力。韩祈月全然没有收势的意思，步步紧逼，直逼得惠懿退出圈外，拿枪的双手不听发颤。他咬牙侧身闪避，韩祈月直追而上，双手握刀改为单手，却更是灵活，如同书生挥墨就文，从容洒脱，气势凛然。惠懿好不容易找准命门刺了过去，韩祈月歪头斜劈，将红缨枪头斩下，他再攻，她再劈，硬生生将一柄红缨长枪砍成了一节擀面杖，拿在惠懿手中，难堪又好笑。
韩祈月在惠懿脖间横着刀刃，面上冷淡，她盯着惠懿的脸，哼笑一声，将刀掷向一边，半把入土，也没说话，转身对张先行礼。
张先看着方才场上的剑拔弩张，心里咂摸不出味来，看了看韩祈月又瞧了瞧她身后气喘吁吁的惠懿，点点头：“两个人都不错，先下去歇着吧。”
这节课因为韩祈月的亮相而变得有些与众不同，这些贵公子还真的是头一回见真刀真枪的搏斗，等下了课都兴致勃勃地来找韩祈月说话：“赵亓越你可以啊，往日竟是看不出来你那么厉害。欸，那起初你们和惠懿他们打架是不是故意让着他们的？你这架势，别说一对一了，一对三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韩祈月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郭守燕拂开那人挂在韩祈月身上的手，将她一把拉到内侧，自己对着那搭话的几人说道：“这事儿都过去了，别提了别提了。”
那几人又夸奖了一番，互相告辞。郭守燕拉着韩祈月问道：“你今日找他，不单是为了前几天的事吧？”
韩祈月整了整衣裳，叹道：“他们这些人无聊的很，如今借着惠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省得以后总是来找我们不痛快。至于我和惠懿的恩怨……我想过了，我们韩家与惠卿有仇，却不是与他惠懿有仇，今日一战之后，我也不会再管他，就当做是个同窗。日后如何，且待以后的日子再看吧。”
二人走着，山中秋林金黄，风送桂香，一人转身走出林子，是惠懿。
韩祈月抬眼瞧见他，脚步一顿。郭守燕有些惊讶，几步上前挡在二人之间：“惠公子怎么在这儿？”
“上山散心，不承想碰见了二位。”他开口有些冷淡，韩祈月也不愿多有交际，侧身想要离开，却被惠懿叫住。
“赵公子，容在下问一句。”他道，“若是因为先前务农之事，赵公子心中仍有郁结，在下理解，但是今日与赵公子一战，在下觉得并非如此，可是你我二人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亦或是结过梁子，在下不记得了？”
韩祈月抿了抿唇：“未曾。”
“那今日之事，到底为何？”
韩祈月瞥了一眼身边的郭守燕，又看向他：“就是因为先前的务农之事，你们欺我表兄，口出狂言，还伤了他，我心里气不过。”
惠懿静了一会儿，又道：“那现在呢？两位公子可还气？”
韩祈月长舒一口气，她心中烦闷，真的不想再与他多言一句。郭守燕瞧出端倪，拉住韩祈月的手，朝惠懿说道：“今日是我表弟莽撞让惠兄难看了，此事已经翻篇，惠兄不必再记挂。日后再见，仍是同窗。”
“好。”惠懿应声，“记得你们说过的话。”他也没有过多的停留，擦身离开。
韩祈月微微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心中忽然好似放下一块巨石，顿觉轻松。
这惠懿确与她想象中的不尽相同，如今同门友谊是保下了，可日后见到了惠懿，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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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郭守燕的伤势渐好，韩祈月同他一起又去了一趟陆悠鸣处。刚药房门口，就见几个衣着尚可的奴仆带着几箱东西放在门口，药房大门开着，陆悠鸣坐在掌柜边上，一个仆从站在身边赔笑道：“陆娘子好歹收下，这些都是我们公子的心意呀。”
陆悠鸣眼皮子也没抬，只随意回了句：“拿走，我不要。”
“别呀，我们家公子知道陆娘子喜好医术，特地从各地搜罗来了奇珍药材，为的就是给您呀。你好歹赏个脸，看一眼吧。”
“我不需要，我也只是为书院中的学子疗伤，他们能有多大的毛病，用不着这些，你还是拿回去给你主子吧。”
“这……”
“何况我一个新寡守孝之人，于公子三番五次上山送礼，难免惹人闲话，还请于公子顾及一下彼此的颜面，莫要伤了万松书院与京兆尹的和气。”
陆悠鸣姿态坚决，仆从也没有办法，只好扛着那几箱东西重新下山，走时嘴上还不干净，偷嘴谩骂，听得韩祈月咬牙切齿。
二人走进药房，陆悠鸣抬头，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我就想着你们会来，药已经备好了。”
“方才那些人是谁呀？”韩祈月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道。
陆悠鸣长叹一口气，笑了笑：“无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给，这是你们的药。”
郭守燕接过：“多谢。”他又瞧了一眼陆悠鸣面上的神色，笑道，“陆娘子对我们也不必如此生分，我们都是悠鹂的朋友，说是陆娘子的弟弟也不为过。如今几次三番劳烦陆娘子医治，日后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郭守燕话里有话，陆悠鸣听着也有些讶异，却也是释然一笑：“多谢。”
韩祈月先前便觉陆悠鸣装束奇怪，进入碰见京兆尹府的人才确定心中所想——陆悠鸣新寡守丧，是以才一身缟素，头簪白花。
二人拿着药出门，她频频回头。郭守燕问道：“你看什么呢？”
“这于公子是京兆尹的儿子？”
“嗯，听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不肖子，本已和秦家定亲，但是在过三书六礼的时候还去青楼买醉，就被退了婚。这于公子觉得自己面上无光，便在酒楼找秦家儿子麻烦，两家人彻底不欢而散。我听悠鹂说，自几月前中秋，那于公子在灯会上瞧见了陆姐姐后，就一直找她。陆院长也正面回绝过，可他还是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陆姐姐此前也有定亲的夫婿，奈何那夫婿去年得病去世了，她才迫不得已守丧了。这三年之期还未过呢……姓于的真是不知礼数。”郭守燕说得有些愤慨。
韩祈月听他这么一说，忽觉此前顽劣的郭守燕也不是那么的找人厌了。
她道：“这姓于的怕是还会再来，到时候……我们让他吃吃苦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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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新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