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燕韩祈月二人相携回到屋子,韩祈月终究是将忍耐着的脾气爆发出来:“你怎么就是由着别人欺负你呢!”
郭守燕找了块地方坐下,也没想到韩祈月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他笑了笑,摆手道:“无伤大雅,何况今儿个他们也没占着便宜。”
“这还叫没占着便宜?”韩祈月惊了,“若是往常,在密州谁人敢说我的一句不是,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也就是你脾气好,忍成这副样子!”
她气得上头,扔下书坐回榻上,踹掉了一双鞋,看着郭守燕小心翼翼地摆弄绷带,火气又冒了上来,“蹭蹭蹭”地走到他面前,拧起他的脸:“你说话!别装聋作哑的!在明州你可不这样!”
郭守燕拉下她的手,叹气道:“我不想你为难,我若与他们起了冲突,你与我在他们眼中又是兄弟又是室友,他们肯定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韩祈月只当他还是明州顽劣的纨绔子弟,这会儿这番话倒是让她有些脸红了。
“你不必如此的,我虽看不惯他们,但是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不会贸然与他们起冲突……”这话刚说完,韩祈月就想到今日几人的争执,两相矛盾,不知为何讲话也支支吾吾起来,“我是说……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打抱不平。可我不在乎的,他们那两人也只是仗着惠懿的家世泄私愤罢了,没什么大能耐。”
韩祈月瞧着他:“那人都拿起镰刀了,你还说他没能耐?”
“他那绝对是一时冲动没过脑子,你没瞧见院长来时他那后怕样?只划伤我的虎口,没准他还松了口气了呢。”
说话间,门扉被叩醒,韩祈月前去开门,是书院里的小厮。
“赵公子,这是宋公子送来给郭公子的,说是他们家最好的金疮药,能治郭公子的外伤。”
韩祈月惊讶地瞧了眼郭守燕,把东西收下拿到他面前:“还真有你的,料事如神啊。”
郭守燕有些得意:“也不尽然,只是生意场上接触的人多了,往往看上一眼就大概摸得清楚那人的脾气秉性。那两个就是狐假虎威,没什么真本事,我才不怕他们。”
韩祈月听完这番话,只觉郭守燕确实同从前不一样了。她见他收好金疮药,又拿起纸笔,磨墨蘸取,摊开书本开始抄书,她连忙拦住:“我来替你抄吧,你的手。”
郭守燕拂开她,笑道:“我自己来。”
韩祈月收回手,在他的旁边坐下,定定地看着郭守燕,她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小声问道:“你还疼吗?”
郭守燕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热热的,立马回过头,嘴角嵌进去两个酒窝:“不疼了,小伤而已。”
韩祈月垂下眼眸,叹气道:“你以后不可这样了,明明也不会武功,却老是这样莽撞。”
郭守燕听见这话半晌没动,忽然开口:“可是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啊。”
“我厉害还是你厉害?”韩祈月盯着他,带着些责备的语气。
“那……那当然是你……”郭守燕说话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那不就好了?”
“可我还是不会丢下你。”郭守燕难得一见的倔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韩祈月被他噎住,从前的她习惯于一个人抗住一切。经管面对生死,她也同样是无畏无惧。可她不渴望陪伴吗?不渴望被人怜爱吗?她也期待平静的生活,期待有人心疼她,有人安慰她。
自小丧母,父亲事忙,她虽潇洒,却始终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少那么点宠爱。不管是骑着马奔驰在原野上,还是独自一人待在军帐里读书,她都是一个人做完一切。即使长大后偶有机会与城里的闺秀们一起学习,可终究不是一路人。
此后虽有赵伋陪伴,可那三年之后,战火纷乱,生离死别,徒有一纸婚约,事事都是她一人面对。丧父丧友,曾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只有报仇和杀人。
直到遇见郭守燕,他才忽然发现,原来有的家是可以那么宁静幸福的,有的人是可以那么单纯恣意,无忧无虑的。
她曾觉得为商之人,多少带着点狡诈,加之郭守燕自小备受溺爱,多多少少总会沾点旁人难以忍受的大公子脾气。可久而久之她发现,郭守燕虽左右逢源,为人圆滑,但却毫不世故,待人接物赤诚善良。即使是对着自己,那么个来路不明之人,他也是将一颗真挚之心捧到面前,毫无保留。
他有着自己穷尽一生都做不到的干净与澄澈。
韩祈月望着他,只觉心“砰砰”地跳着,耳朵渐渐烧红,天地间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咽了咽口水,从郭守燕身边离开,只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呆子。”
二人背对着抄书抄到深夜,韩祈月简略洗漱一番要上床,只见郭守燕已经躺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被子斜斜地搭在身上,双脚还穿着鞋,就搭在床沿外头。
韩祈月一边骂他大少爷毛病多,一边又去替他收拾。
郭守燕着实是累了,随便韩祈月怎么摆弄也没有动静。她最后替他掖了掖被角,抬眼看向郭守燕。这家伙是真的好看。韩祈月在心里嘀咕。
她坐上床沿,用手撑着身子望着他,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她捏住郭守燕的鼻子,只见他的脸颊慢慢涨红,嘴巴突然张开。她又拿干净的毛笔逗弄他的脖子,郭守燕没醒,挠了挠脖子转了个身。
韩祈月低低地笑着,她忽然发现和郭守燕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是最轻松的,即使麻烦不断,可她能够放下所有戒备,只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
郭守燕抱着被子睡觉,突然翻了个身朝向韩祈月,韩祈月以为将他吵醒了,吓得立马跳开。
只见他有些微微睁眼,嘴里如梦呓一般嘟囔了一句:“你不走了吧?”
韩祈月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醒着还是梦魇,没说话。
“嗯?你还走吗?”郭守燕虽然困倦,但是那双眼睛就是看着韩祈月的,好似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
韩祈月低下头,笑意却在嘴边蔓延开来,她悄悄地斜眼看向郭守燕。
她亦不知此事如何了解,或许帮助赵伋夺得太子之位将惠卿拉下马后,她便是大仇得报。可之后该何去何从,她没想过。
如今郭守燕这般看着她,她好似着了魔一般,点点头,回答道:“嗯。”
郭守燕也笑了,满足地翻了个身。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盯着韩祈月,脸就往前凑。韩祈月被气笑,用手指抵住他的额头,笑骂道:“你在想什么?赶紧睡觉!”
郭守燕见不得逞,叹了口气,噙着笑躺下。
韩祈月也在另一边睡下,隔着书本他们看不见彼此,却也能察觉出各自的欢欣与轻松。
“你还恼我吗?”郭守燕问道。
韩祈月背对着他:“我恼你什么?”
曾经他们那么针锋相对,吵得天翻地覆,拿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如今谁又能想到二人竟能同榻相眠,彼此闲话。
郭守燕沉默了很久,又鼓足勇气,问道:“你那时……是不是,是不是也是舍不得我的?”
他的话小心翼翼,像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像窗外摇曳晃动的影子,像夜空弦月淡淡的光。
韩祈月蜷缩着睡在被窝里,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可她不确定郭守燕能不能听到。如果他听到了,那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可如若他装作没听到就是要她自己讲呢?
真是个坏得人畜无害的人啊。
韩祈月停止住胡思乱想,轻轻地回应:“嗯。”
郭守燕轻笑出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明显。韩祈月总觉得自己是中了他的圈套,像一只兔子掉进了猎人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你笑什么!”她恼羞成怒。
郭守燕也转了个身,隔着书本面向着她,她能听见他的声音变得清晰:“我只是开心。”复又加了几个字,“很开心。”
韩祈月钻进了被子,不想让他觉察自己的窘迫:“无聊。睡觉!”
万松书院规矩想来严格,五人因打架斗殴被罚跪孔像抄书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山头。韩祈月与郭守燕几天来都早早地起,本以为早上无人,没想到书院灶房的大娘们起得比他们还早,一看是当事人连忙将他们拉过来话家常,非得让他们把当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她们听。
他们也不知该是实话实说还是添油加醋,改善改善惠懿三人的形象。到最后七分真三分假,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娘们听得来了兴致,记得也仔细,转头就讲给家里人听,再艺术创作一番,如同说书般说道。
这下倒好,一传十十传百,大半个杭州城都要知道明州知府之子和惠宰辅之子在稻穗田上大打出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比谁割的稻子好看;可也有说是其中一方偷懒过多而导致另一方不忿这才有了矛盾。
众说纷纭,可总之不管如何,这都是一桩不堪外说的丢人的事情,别说惠懿了,连他身后的那两人见着韩郭也躲。五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尽量减少碰面的机会,免得一会儿不知何时,又要传出同窗不和的言论,再添油加醋一番,指不定都能在瓦肆里看见他们的南曲呢。
就这样过了半月,人们渐渐忘却了他们的难堪事迹。郭守燕松了口气,拿着书与韩祈月一同下了学堂,边走边说:“可算是消停了,这些日子早起真是把我给折磨坏了。”
韩祈月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憋着坏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提此事了吗?”
“为何?有其他新鲜事发生了?谁又打架了?”
韩祈月失笑:“你的难题又来了。”
郭守燕一愣,面露为难:“考……考试?”
韩祈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揶揄:“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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